返回第18章 秦淮祟影  灯下黑(套装共3册)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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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收拾孙富,我处理柳遇春。”

“好!”

“对了,我不反对你把这件事记录下来,能不能把杜十娘写得好一些?她很无辜。”

“我懂。”

十三

画面二:

硝烟压城,呛鼻的火药味弥漫着金陵。炮火声此起彼伏,房屋毁了大半,随着炸弹的轰炸“簌簌”落着碎石瓦砾。秦淮河已被鲜血凝固,河面结着一层厚厚的血膜,漂浮着乱七八糟的人体残肢。

千疮百孔的街道满是炸弹留下的弹坑,街上空无一人,残存的居民躲在屋内,等待着末日审判。

唯有秦淮河畔得月台,乐器声依然响着,十几个身穿旗袍、盘着发髻的女子面色苍白地轻声弹唱。几名士兵喝得酊酊大醉,醉眼迷离第随着歌声拍掌应和。

终于,一个女子再也忍不住,“哇”地哭了,摔掉琵琶,夺门而出。

“砰!”枪声响起,女子被轰掉了半边脖子,鲜血从焦糊的烂肉里迸出一篷血雨,随着惯性又往前冲了几步,仰面摔倒。女子捂着脖子,嘴里“咯咯”喷着血沫,雪白的大腿微微抽搐,沾满鲜血,煞是刺眼。

其余的女子停了弹唱,目光漠然地目送伙伴死去,没有任何表情。

对于她们来说,死亡,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或许这样死去,是最好的解脱,。

脸上有道斜疤的士兵吹着枪口的青烟,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酒:“老子守了这么多年城,从来没机会听曲儿。如今,那些常来得月台的人们全跑了,你们这些婊子,平时跟着达官贵人摆着臭脸高高在上,现在还不是全都留下了?他妈的,给老子继续唱!”

“砰!砰!砰!”疤脸举枪对着屋顶猛扣扳机:“哈哈哈哈……金陵亡了,全他妈的会死,谁也活不了……”

“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得月台晃了两晃,原本死寂的大街忽然涌出蚂蚁群似的人潮,每个人都疯了般喊着:“城破了,日本鬼子进来了!”

早已喝醉的士兵们如遭电击,起身站在窗口。极远处,坦克插着膏药旗,碾压着残破的建筑,身穿黄军装的日本鬼子如同饥饿许久的狼群捕到猎物,扑进金陵城!

“亡了,真亡了!”疤脸把枪管塞进嘴里,沉闷的枪声响起,一团红白浆液夹杂着碎骨从后脑喷出。疤脸上身像是从中折断,直挺挺地挂在窗沿,落入秦淮河。

士兵们举枪高声喊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金陵,老子为你尽忠了!”

枪声大作,士兵们纷纷倒地。

“啊!”弹唱的女子们如梦初醒,踩着满地血泊往楼下逃去。

“姐妹们跟我去教堂,我认识一个美国神父,”年纪稍大的丹凤眼女子挥了挥手,“日本鬼子不敢进那里。小珠,你去哪儿?快回来!”

小珠撕掉半截旗袍,跑得更加快了:“妈妈和弟弟还在家里。”

“别去了!活一个是一个。”丹凤眼嗓子破了音,“落到日本鬼子手里,可就……”

“姐,你的恩情小珠领了,不见到他们我哪儿也不去。”小珠转身凄然一笑,对着丹凤眼深深鞠躬,“姐姐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十四

“妈妈,弟弟——”小珠推开家门,“啊”地惊呼,手背死命捂住嘴唇,顺着门板缓慢地、缓慢地瘫坐。

妈妈赤裸地横死在床角,老皱的身躯满是牙印、指甲印,全身身血肉模糊。一根筷子从弟弟天灵盖插了进去嘴里的牙齿全都生生拔掉,眼眶里塞着两颗弹壳。床下是弟弟豁成两半的身体,内脏摆在床沿,兀自冒着热气。

小珠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走到床边,捧起一团肾脏,放进弟弟身体,然后是热腾腾的心脏……

就这样,小珠如同老手艺人,把内脏一块块放回摆正,嘴角挂着癫狂地笑容。直到拔出弟弟天灵盖的筷子,一溜脑浆刺在脸上,她用手擦拭,舔舐着手指,眼神愈加疯乱:“我要报仇!”

她坐在梳妆镜前,勾勒眉眼,涂抹口红,白皙的脸蛋铺上香粉,又从床底衣柜里取出干净的绸缎旗袍换在身上,把一柄精致的小剪刀别在腰间,端庄地坐在床沿,守着母亲、弟弟的尸体,唱着金陵小调。

“咚!”门板踹开,两个日本鬼子冲进屋子。年龄稍长的胖鬼子见到浓妆艳抹的小珠,先是一愣,随即淫笑着解开衣服,一步步靠近。

岁数小的日本鬼子似乎被小珠惊人的美貌惊住了,稚气未脱的眼睛躲躲闪闪,不敢直视。

小珠莞尔一笑,食指微勾,轻启朱唇:“来呀。”

胖鬼子正要扑上,忽然“嘿嘿”笑着,指着小珠对年轻鬼子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年轻鬼子偷偷瞥着小珠,咬着嘴唇唯唯诺诺地缩到门外。

胖鬼子大怒,一掌拍在小鬼子脸上,登时留下了五条带着血迹的指印。年轻鬼子捂着半边肿起的脸,哆哆嗦嗦进了屋子,紧盯小珠吞咽吐沫,眼中的色欲越来越高涨。

“来呀!”小珠解着旗袍排扣。

年轻鬼子筛糠般抖着,“扑通”跪在地上,目光正好对着小珠那双红色绣鞋。

胖鬼子直勾勾看着小珠高耸的胸部,狼嚎一声,把年轻鬼子踹到一边,肥重的身体扑了上去。小珠闭上眼睛,右手伸到背后握住了剪刀。年轻鬼子如同痴了,自顾望着绣鞋。

胖鬼子突然一声惨叫,猛地起身,双手胡乱虚抓,仰面摔倒,双腿踢蹬了几下,死了。眼眶中,还插着半柄颤动的剪刀。

小珠咬着嘴唇闭上眼睛,对着母亲、弟弟的尸体微笑:“妈妈,弟弟,小珠给你们报仇了。”

年轻鬼子仿佛没有看见同伴死去,只是不停说着:“绣鞋真好看。”

这句话如同神秘的咒语,传入小珠耳朵。小珠全身一颤,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年轻鬼子好像听懂了小珠的话,捧着她的脚放进怀里,爱怜地抚摸:“绣鞋,真好看!”

小珠好像听懂了年轻鬼子的话,眼泪模糊了瞳孔。雾气中,年轻鬼子幻化成清瘦的白衣书生,轻摇纸扇,站在青楼门前,深深作揖:“小生李甲,敢问姑娘芳名?”

“你来寻我了,对么?”小珠捧起年轻鬼子的脸庞,擦拭着干涸的血迹。

年轻鬼子点了点头,他似乎看见这个容貌清丽的女子,身穿古代盛装,顾盼风情,手帕遮着半边俏脸:“奴家出身官府,家道中落入了青楼,排行第十,姐妹们称奴家杜十娘!”

如果语言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隔阂,那么,几世情缘,前生夙债,没有界限!

两个人,历经数生数世,却如此相遇。

纷飞的战火,简陋的小屋,两个不同国度的人,战争的仇恨,消失了。只有陌生而又熟悉地拥抱,只为千年前最后的约定。

金陵,亡了;他们,活了!

短暂即永恒!

嘈杂的脚步声,一队日本鬼子进屋。年轻鬼子“啊啊”狂叫,拉开枪栓对着同伴,把小珠挡在身后。

为首的鬼子森森笑着,用额头盯着枪口,手指敲着脑门,戏谑地笑着。年轻鬼子端着枪,手臂颤动,终于没有扣下扳机。

“唰!”刀光一闪,年轻鬼子的脑袋飞起,空中转了几个圈,落在小珠怀里。那双尚有生气的眼睛,蕴着一抹微笑。

“能见到你,真好。”小珠捧着人头轻轻一吻,使劲搂在怀里,嘴角渗出两丝血迹,缓缓闭上眼睛。

为首的鬼子用刀尖撬开小珠嘴巴,半截舌头掉落下来。刀尖一转,划破小珠的衣服,完美的胴体残留着生命的弹性。战争带来的变态兽欲,即将在小珠尸体上发泄!

年轻鬼子的手指动了一下,一颗手雷环扣拉开,掉在地上,爆炸!

鲜血泼染的烟雾里,依稀能看到两条模糊的人影漂起,彼此伸出双手探寻,终于握在一起。

“十娘,对不起。”

“若有来生,你对我说,绣鞋真好看,我便知是你来寻我了。”

十五

画面三:

刘美英考到金陵三个多月,紧张的课程让她平时松不得一口气,每天“三点一线”的学习、生活,连校门都没有出过。前几天她在图书馆读了关于秦淮河“才子佳人”的典故,勾起少女情怀,坐车来到夫子庙。

元旦刚过,寒意料峭,夫子庙略显冷清,秦淮河畔没有夏天的繁华,刘美英略有些失望,信步走进丝绸店打发时间。

售货员见刘美英衣着朴素,听口音又是本地人,不像是钱买东西的游客,客套了几句再没说话。刘美英也觉得无趣,正准备离开,忽然看到削价处理的摊铺里摆着一双红色绣鞋。

她随手拿起,鞋底各绣着“教坊”、“挹翠”四个古字,鞋帮红绸略有暗红,看上去年代挺久。

说也奇怪,刘美英越看越喜欢这双鞋,穿在脚上试了试,大小正合适。

“这双鞋多少钱?”

售货员懒洋洋瞥了一眼,心里嘀咕:“哪冒出来的鞋子?”出于职业习惯,随口报了个价钱。

刘美英算算兜里的钱,买了鞋还能剩下回去的路费,连鞋都没脱,付了账把原本穿的鞋放进袋子里拎走了。

售货员见刘美英走远,偷偷把钱塞进口袋,美滋滋地收了这笔意外之财。买了喜欢的东西,刘美英心情大好,沿着秦淮河溜达。

此时初月升起,游客寥寥,刘美英逛得累了,正准备坐公交车回学校,看到河畔蹲着一个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往河里扔着石头。她一时好奇驻足多看了几眼,男子扶着眼镜对她微微一笑,镜片后的眼神异彩连连。

刘美英一阵迷糊,只觉得那双眼睛如同漩涡,吸引着她不得不走过去。

“你穿了这双鞋?”男子的声音柔和低沉,“我叫李文杰。”

刘美英顺从地挨着李文杰坐下,胳膊传来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气息,心头又是一阵狂跳。

李文杰摸着刘美英的脚背:“绣鞋真好看。”

酥麻的感觉一直痒到心里,刘美英脸烧得通红,根本没有听到李文杰说了什么。

李文杰略感诧异,又重复了一句:“绣鞋真好看。”

这次刘美英听得真切,耳畔“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许多莫名其妙的画面。

许久,两行清泪从她眼角滑落:“是你么?”

李文杰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微笑,从兜里取出一块犀角点燃:“陪我看完,好么?”

刘美英点了点头,凝视着河面水纹。

然后,她看到了那一幕幕生离死别。

当最后一幅画面随着水纹消失,刘美英早已泣不成声:“咱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遇见就会死亡?”

“彼此背叛了誓言,只能以死承诺最初的爱情。”

刘美英怔怔地盯着河面,仿佛又看到了前生任由柳遇春、日本鬼子玷污的身体。

“不!我不要这样的生命!我再也不要见你,哪怕今生……现在死了,来生我想好好活一回!”

李文杰瞳孔如同一汪墨汁染透了眼白,散发着螺旋状的光芒:“我有一个办法,切断咱们的孽缘。”

“我决定了!”

李文杰拍拍手心的尘土:“跟我走吧。”

刘美英像个毫无意识的木偶,茫然地跟着李文杰走了。

十六

阴潮的地下室,一盏低瓦数的灯泡晃动幽黄的暗光,笼罩着血迹斑斑的钢丝床,器具盘里堆放着冷冰冰的解剖器械,床缝已被凝固的尸油浸透,映着李文杰的倒影。

“脱衣服,躺上去吧。”李文杰戴着手术手套,语调里依然是无法抗拒地蛊惑。

刘美英一件件脱着衣服,赤裸的身体在寒冷的地下室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安静地躺上钢丝床,身下的油脂受到挤压,浆糊般从身侧挤出。

李文杰弹着注射器,用橡皮管扎住刘美英的胳膊,拍打着血管,针头刺入,针管里的液体缓缓注入。

“打了这个,就不会疼了。”

“这样,我就可以解脱了对么?”

“要想破除前生的诅咒,只能用血祭祀。你死后,我也不会独活,很快就去陪你。”

刘美英眼皮越来越沉重,痴痴说道:“来生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李文杰举起手术刀,顺着刘美英胳膊轻轻一划,“嗤”,一溜血珠顺着雪白的皮肤滑落。

“你没有来生了。”

昏暗的灯光下,李文杰熟练地切割者少女的身体,直到床上堆着数千块整齐的肉块。

李文杰把肉块按照器官进行分类,有条不紊地放进早已烧开的锅里沸煮,地下室顿时弥漫着浓浓肉香。

她舀了一勺肉汤,凑在嘴边呼着气,肉汤慢慢凝出一层油膜,他才小心地嘬了一口,似乎不满意味道,摇了摇头,用铁锤把所有骨头一点点敲成混着骨髓的粘沫,倒入锅里。

沸汤的肉汤消了油泡,不多时再次“破裂着眼球大小的泡泡。李文杰又尝了一口,微微点头,拿筛子捞出肉块,分成三堆用塑料袋扎绑结实,又取了几个矿泉水瓶盛满肉汤,连同塑料袋一起塞进背包。秦淮河畔,李文杰把肉汤倒入河里,隐约看到一条黑影游到水面,吮吸着肉汤。”

“好好守着它,等着下一个能穿上这双鞋的女孩。”李文杰倒完肉汤,背着包消失在黑夜,“不知道谁会捡到这些肉,也许会当猪肉吃了。”

水中黑影吸饱了肉汤,慢慢退回河里。

十七

我和月饼看完这几段画面,许久没有说话。如果前两段带给我的是震撼悲痛,那么最后一段,却让我恶心愤怒!

李文杰的模样比照片里老了许多,眉目轮廓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是为了解除千年前的诅咒?

显然不可能!

毕竟,目睹一个变态杀人魔活生生肢解了一个少女,换谁都不会相信居然是为了这么荒诞的理由!

李念念哽咽着:“我的前生,你们了解了么?”

我刚想说话,月饼打了个手势让我噤声。我胸口压得慌,使劲喘着气平复情绪。此时已是下半夜,寒气冰冷,像一把刀在肺管搅动,我又是一阵咳嗽。

“念念,李文杰怎么死的?”月饼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念念把烧了一半的犀角收回坤包:“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爸爸送给我这双绣鞋,我穿着大小正合适。爸爸说‘绣鞋真好看’,我突然记起了前生种种,爸爸笑得很欣慰。他这些年一直生活在对刘美英的愧疚中。因果循环,他抚养了来生的我,为了让我活下去……”

我听得满肚子气,这种话居然也有人相信,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一个肢解活人的变态说的话你也能信?他是不是你父亲更难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李念念瞪大了眼睛,“父亲告诉了我一切,在我面前自杀。我实在不想回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月饼轻声安慰道:“他是个好父亲,没想到他就是李甲转世。”

我心说月无华你丫脑子进水了?起码的判断力都没有了?正想再争论几句,月饼摆了个“幻”的嘴型,我一下子明白了。

李文杰出身“幻族”,诱拐刘美英心甘情愿赴死,也是使用了幻术。由此推断,李念念的反应异于常人也是因为中了幻术,包括目睹李文杰自杀。想到这点,我又深想了一层,刚才我们看到李念念跳入河里,而真正的李念念却出现在身后,难道也是中了幻术?

也就是说,李文杰就在我们身边!

我的心脏猛跳了几下,环视着四周,夫子庙早已空无一人。

“父亲很疼我,对我很好。”李念念眼睛空洞洞的完全没有活人的精气神,“他嘱托我,每个月初的时候,一定要来这里,用犀角喂养它,消掉它的怨气,才能彻底消掉生生世世的孽债。”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居然是一具被李文杰完全洗脑的傀儡!

“呵呵……”月饼扬扬眉毛,笑了。

李念念笑得很天真:“我就知道,只有你们会相信我。父亲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可以看到一些未来。他在临死前对我说过,将来有一天,你们会来到这里,也只有你们,能够陪我看前生今世。他还说……”

“你的母亲是谁!”月饼突然高声问道,“如果你是你,那么我们是谁?我们为什么可以看到你的前生?我们的前生为什么看不到?难道我们就是你,你就是我们?或者,我们不是我们,你不是你?所以,我们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

“月饼,不要再说了!”

我知道月饼在做什么。这种做法极度危险,稍有差池,造成的后果比现在还严重!

李念念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瞳孔忽大忽小,嘴巴张成“o”型,突然“啊”的尖叫,拼命撕扯头发:“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谁是我?”

“月无华你个混蛋!”我板开李念念双手,大拇指摁住她的左右风池穴,“她会疯掉!”

“她现在这样,和疯了有什么区别?”月饼语气虽冷,手背却假装不经意地擦了擦眼睛,“一个从小就被幻术相信转生、死亡这些鬼话的人,不用猛药可治不了。她看过这么多恐怖的生死,心理承受能力早已非同常人。她一定顶得住!”

李念念在我怀里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我哪顾得上再和月饼争论,腾出一只手顶着她的神庭穴,只盼着能起点作用。

月饼手掌如刀,对着李念念的大椎轻轻一击。李念念呼出口气,靠着我的肩膀昏了过去。

我搂着她坐在地上,她枕着我的胳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呼吸均匀,面色渐渐红润。我搭着她的脉搏,圆滑有力,虽然不知道醒来会怎样,但是目前没有大碍了。

月饼注视着李念念:“幻术是相当于高深的催眠。李文杰不但催眠了她,还让她陷入了‘卡珊卓情结’。”

所谓“卡珊卓情结”,指的是举杯预测能力的人往往要承受精神上巨大的孤独。当一个人知道未来发生的一切却又无法改变无法向别人诉说的时候,沉默、压抑、痛苦的心情往往会摧毁心智,在一切到来之前先毁灭自己。

我想到河里那个怪物,想到经历的一切,打了个冷战:“如果咱们不出现,能穿上绣鞋的李念念会在特定的时候跳入河里自杀?”

“你终于明白了。”月饼往秦淮河里狠狠扔了一块石头,“五位纯阳阵也好,李念念也好,还是其他的狗屁玩意儿也好,都是为了河里那个怪物!还记得第一个画面发生的事情么?树林里有两个人说,东西在杜十娘沉江的百宝箱里!”

就在这时,平静的秦淮河冒出无数个细碎的气泡,溅起一片雪白的水。

水中央,漂出一团头发,随着气泡散布在河面。慢慢地、慢慢地,头发越来越多,在河面铺盖成一米大小的圆窝。忽然,头发丛里冒出两只皱巴巴长着肉蹼的小手,一只很奇怪的东西扒着乱发,吃力地爬出来。

它的脸只有拳头大小,布满黑色血丝,鼻梁完全塌陷,眼睛占了半张脸,嘴角几乎咧到肉团似的耳朵,周身褶皱的白皮长着一层青色绒毛,一根细长的肉条垂在尾部。

我把李念念护在身后:“婴儿尸?”

月饼反手扣着几枚桃木钉:“魃。”

“哧!”魃咧嘴叫着,那团头发突然从河面腾起,如同数条黑色绸缎向我们卷来。

“退后!”月饼跳到我身前甩出桃木钉,被头发半空击落。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头发已经把月饼双臂缠得结结实实。又有数团头发沿着河面扑上岸,绕过月饼直接扑向我。

“它的目标是李念念,”月饼后仰身体和头发团绷着劲儿,“快带她走,保护她!”

“那就给它!”我把李念念往前一推,数团头发把她裹得像个黑蛹,向河里拖去。

我顺着推力跑到月饼身边,用这辈子从没有过的速度摸出军刀,割断了缠着月饼的头发。

“看你的了!”

“我懂了!”

李念念已经被拖进河里,月饼纵身一跃抱住李念念,借着力又向前一跃,双手夹着桃木钉,整个人平行在河面上飞扑至魃的身前,桃木钉插进它的胸口。

十八

魃“呀呀”厉啸,几股白浆从胸口喷出,溅到月饼衣服,如同强酸腐蚀,“嗤嗤”冒着白烟,很快渗进皮肤,瞬间鼓起数个燎泡。

月饼落在水中站定,闷哼一声,双臂剧烈颤抖,显然在忍着剧痛,桃木钉一点点摁了进去。

我急忙跳进河里,正准备军刀刺出,月饼哑着嗓子说道:“先救她!”

“你别扯淡!”

月饼回头吼道:“她不该死!”

我这才看到月饼的脸上被白浆烫起了一片水泡,一丛头发绕过他的脖子,越勒越紧。

魃喷出一股灰气,月饼面色一黯,身形略略佝偻,随即挺直胸膛,双臂奋力前推,桃木钉齐根没入。魃的身后又竖起大片头发,像一片巨型水浪拍中月饼,发丝根根缠绕,瞬间包裹到月饼胸口。

“你死不了!”我踏水前冲,身体踉跄摔进河里,才发现双脚被头发缠得结实。我正要挥刀斩断头发,魃突然后撤,生生拔出桃木钉,双脚蹬水高高跃起,双手指甲弹出,凌空扑向李念念。

“哼,休想!”月饼扬着眉毛,嘴角挂着轻松地笑容,“南晓楼,我哥哥最后一句话还记得么?活着,是为了骄傲地死去!”

“爆!”月饼仰头,嘴里喷出一股血箭击中正在下落的魃。几条一厘米长短,类似于蚯蚓的虫子随着血水吸附在魃的身上,顺着伤口爬了进去。

魃忽然亮了一下,身体里传出几声闷响,脑袋如同正在充气的气球,迅速膨胀,两颗眼球“啪”地迸出,红的、白的、绿的液体从眼窝喷出。魃从空中直直落到月饼背上,爪子嵌入肩膀,往水里拖着。

“这是我最后的蛊术了。”月饼低头咳了一声,身子软软地晃着,“先救她。”

缠绕双脚的头发松开了,我探手去抓缠绕月饼的头发,滑溜溜地根本抓不住,头发从指缝滑落,眼睁睁看着魃拖着月饼往水中滑着,“咕嘟咕嘟”冒出几个水泡。

“月无华!”我正要潜进河里,余光瞥到李念念,缠裹她的头发已经消退,她脸上漾着带着安详的笑容,慢慢沉入水中。

一瞬间,我懂了!

月饼不说那些话,李念念不会受到刺激导致精神错乱;月饼不把她击晕,李念念也不会轻易被魃缠住。

月饼这么做,是因为他的内疚。

“月无华,你这个这个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揽拼命自责的混蛋!”

我抱着李念念上了岸,使劲吸了口气正准备跳进河里,忽然看到身前的树影里,有一条瘦长的人影。

“南晓楼,你好。”

声音说不出的别扭,既像女人,又像是男人故意捏尖了嗓子。

我抬头顺着树影看去,一个消瘦的中年人迅速躲到树后。我心里一凛:“李文杰?”

“果然聪明,不愧是真正的异徒行者。”树后响起拍掌声,“当年我们如果有些耐心,也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十九

换在平时,我肯定操刀冲过去,眼下却进退两难。魃中了月饼的桃木钉和爆蛊,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他拖进水,我现在下水时间还来得及。可是李文杰突然出现,想都不用想,根本不可能让我营救月饼。何况我怎么可能把李念念自己留在岸上?

“月无华中了魃的尸怨,大罗金仙也活不了。”李文杰语调更加奇怪,根本不带丝毫情感,“幸好被发蛹包住,不但死不了,还能复原,就是需要点儿时间。当年我在瓜州江里找到被发蛹包裹的魃,活了千年不死,也算是科学界一大发现。”

我不明白李文杰说这些话的意义,但是知道他没说假话,心里有了计较,月饼暂时没有危险,当即回道:“废话少说!”

“含怨而死的女人,临死前遇水、木化成魃。发为人之精气根本,以怨成形护主。很多墓中女尸,死后头发依然生长,假以时日,也可成魃。”

我心里暗暗盘算,李文杰这个王八蛋这种时候居然有心思跟我科普魃的来历。我正准备假装打断他的话分散注意力,一刀把他搞定,李文杰却“嘿嘿”笑道:“南晓楼,不要有别的想法,听我说完。”

“自古以来,盗墓分为官、民两类,不仅仅是为了墓中那点儿明器。据说,寻到魃,食之,可长生,这才是目的。土族对此深信不疑,这也是上次行动的时候,其余七族坚决反对土族加入的真正原因。换做是你,也不愿意身边有几个以吃怪物长生为信仰的人做队友吧?其实土族大错特错,他们哪里知道,吃了魃不但不能长生,反而会尸毒入体,成了守陵尸,这算是防盗墓贼的一种守墓方式。”

我心说“五十步笑一百步”的理由总是能自欺欺人,忍不住嘲讽:“你们在沙漠似乎也是靠吃人逃出来的吧?”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活着总比死了好。”李文杰的口气很不以为然,“如果我们都死了,又怎么会有你和月无华?”

这句话很难理解,我勉强能听懂几分,忍不住心头狂跳:“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呵……跑题了,到了终极任务,你们会明白。只有异徒行者才能完成所有任务,我们犯的错误是太心急,认为另辟蹊径跳过异徒行者这个环节,也可以找到完成任务的方法。”

“我寻到魃,发现任务目标就在发蛹里,麻烦的是怨气实在太强,根本无法取走目标。我只好利用金陵先天格局产生的阴祟,布下五位纯阳阵,把它养入秦淮河。由魃食祟,以祟消怨。还特地用绣鞋下了符咒,只要穿上鞋的人会中幻觉,心甘情愿没有怨念成为魃的食物,用阳气加快抵消怨气。没想到弄巧成拙,魃的戾气越来越重,根本无法接近,由此死了不少伙伴。唉,可惜……”

我想到河里的那些人骨,心说,就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这些所谓“伙伴”十有八九是中了你的幻术,下河当了炮灰,还腆着脸敢说“可惜”?

“把月无华捞出来吧,加快时间完成所有任务,时间快来不及了。这次迫不得已出现,是不想任务失败……”

李文杰接着说的话,就像是手机信号不好,话筒里断断续续全是杂音那种感觉。

我一下子明白了,几步绕过那棵树,地上有一串脚印,树杈里架着一个人偶娃娃,血红的嘴开合着“咿呀咿呀”含糊不清。我心里懊恼,先入为主地认为李文杰就在树后,却没想到“借物传形”这一层,就这么白白放他跑了!

“借物传形”属于幻术的一种,源自于“玉女喜神术”,施术者利用自己的血远程控制人偶做出完全相同的事情。简单来说,血涂在木偶哪个部位,就能做出施术者正在做的事,最远距离是四十九丈。古代心术不正的术士,利用这种法术坑骗百姓,借此招摇撞骗获取私利。两晋时期被明令禁止,通晓此种法术的术士要么被杀,要么隐姓埋名,渐渐演变成了魔术戏耍,现今国内只有三个著名魔术师会使用。

按照“借物传形”的法门,李文杰肯定是边走边说,此时已经远在一百五十米以外。夫子庙格局错综复杂,找是找不到了。

我憋了口气跳进河里,按照第一次落水的记忆游过去,果然看到隐隐亮光。包裹月饼的发蛹架在人骨堆上面,魃被一根竖起的骨茬穿透,眼眶兀自流着絮状物,早已死了多时。

骨架里还有一个开了盖的小箱子,里面放着一把古玉钥匙,正是这玩意儿放着光,看来就是李文杰所说的任务目标了。

这个场面多少有些恐怖,我肺里气不多了,扳着骨架拿到钥匙,拖月饼上岸,用军刀割开发蛹。

月饼闭目沉睡,伤口居然痊愈了,脉搏正常,心跳平稳。我摸不清门路没敢乱弄,正要翻开月饼眼皮看看瞳孔,月饼忽然说道:“不许人工呼吸。”

月饼冷不丁这么一下子,差点没把我吓得直接跳进河里:“你丫诈尸前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南少侠,你的脑子有时候真是让我无语。”月饼摸着脖子从发蛹里坐起来,“李文杰明明用了借物传形,你居然没反应过来。”

我这下子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

月饼扬扬眉毛:“我在发蛹里恢复得很快,耳力比平时灵敏很多,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就是没法动弹干着急。”

“也就是说,你早就醒了?”

“嗯。”月饼老老实实点着头,“大战一场累了,多歇会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这才觉得全身酸痛,累得肌肉直哆嗦,索性坐在地上:“他说的话你有什么看法?”

“懒得分析,只有两种选择,”月饼把那堆头发卷起来扔进河里,抱起李念念扭头就走,“一是放弃任务,面朝大海春暖开;二是继续任务,百折不挠,水落石出。”

我掏出古玉钥匙摩挲着,摇头苦笑。

有些路,开始走了,无法回头。

“月饼,咱把李念念送医院?”

“当然是宾馆!两个大男人,抱着一个昏迷的美貌少女进医院,估计会有热心群众报警吧?”

“咱们抱着她回宾馆就没热心群众了?”

“总不能扔这儿吧,”月饼挺了挺脊梁,“我一定把她治好。”

二十

为了不太扎眼引起麻烦,进宾馆前我和月饼一左一右架着李念念,偷偷摸摸往电梯溜。好在服务员后半夜也是困了,趴着打盹儿压根没注意。我们做贼一样把李念念带进屋,往床上一放才算是松了口大气。

“她要是一直醒不了,咱不能守一辈子吧?”我还是第一次和女人共处一屋,尤其是躺着的女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南瓜,君子色而不淫。”月饼拿着根烟却不点着,估计是怕熏着李念念。

“你哪只眼看见我色了?”我拿干净衣服去洗手间换着,“要不是我,你十有八九还在发蛹里追忆过往。”

“李文杰说的找到魃可以长生那个事儿,估计是说发蛹的这种功能,而不是真的长生。”

我换好衣服出了洗手间:“裹在头发里就算活一万年,还不如死了算了。”

正说着话,李念念直挺挺坐了起来,眼神呆滞地左右张望,目光停留在我和月饼身上,突然眼睛一亮,双手在衣服上胡乱摸着,面色越来越惊恐,嘴巴微微张开,憋了几秒钟,才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救命啊!臭流氓!”

这玩笑开大了!

月饼脸红得像快猪肝,两只手摸着裤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满脸堆着笑结结巴巴道:“我……我们……”

“滚开!别碰我!”李念念往床角一缩,甩起枕头砸了过来,“快来人啊!”

我被枕头砸了个正着,耳膜几乎被李念念的声音刺破,心里叫苦不迭,也不知道宾馆隔音效果怎么样?这要是招来了警察,跳进秦淮河也洗不清。

人慌无智,我抱着枕头,想一把闷住李念念让她别出声的心都有,至于会不会失手闷死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还是月饼反应快,运足气咬牙瞪眼:“闭嘴!”

李念念惊住了,半天才回过神:“你……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包里有钱、银行卡、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求求你们放我走,我不会报警!”

“这是你的么?”月饼从背包里摸出那双绣鞋。

“是……”李念念抓着被子把自己裹得严实,“下午在夫子庙买的。”

“谁卖给你的?”

“天下文枢牌坊底下的照相摊。”

我隐约捕捉到一条线索:难怪能从相片墙里找到线索,或许那个老板就是李文杰。

月饼摆出一副“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值得相信,那就是我”的认真表情:“我们真的没有恶意,请相信!请把下午买鞋的经历说一下,这很关键。”

也许是月饼特真诚的帅脸起了作用,李念念居然点了点头,讲了买鞋的经过——

李念念是无锡人,考到南京财经大学,今年刚上大一。下午约了闺蜜到夫子庙刷小吃,结果闺蜜临时有社团活动,她本想改天再来,想想团购搞活动不吃可惜,就自己去了夫子庙。

路过那个照相摊,她偶然看了几眼,老板忙不迭地推荐拍张照留念。李念念没什么兴趣刚准备走,老板拿出鞋子,说了句“绣鞋真好看”。她心头一阵模糊,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糊里糊涂穿鞋试着大小正合适,就掏钱买了。

剩下的事情,李念念什么都不记得,再清醒过来就躺在宾馆里了。

当着李念念的面不方便说,我和月饼根据这番话暗自分析,估计是表情挺凝重,李念念又害怕起来:“你……你们到底是谁?”

我想到一件事,拿起手机点开微信,给李念念发了个红包:“看微信。”

李念念警惕地瞪着我,从包里摸出手机紧紧攥着,偷偷瞄了一眼。

我又发了一个红包:“第一个红包8.88,第二个红包88.88,我发的。”

李念念的嘴巴又张成“o”型,惊诧中不忘收了红包,随即满脸兴奋:“你是羊叔?你是活的?真有南晓楼?那你一定是月无华了。我的天啊!”

我和月饼尴尬地点了点头。

“啊!”李念念从床上跳了起来,惊叫声再次刺入我的耳膜,“月饼……月饼,好帅!你的头发怎么这么短?你不是斜刘海么?你真会蛊术?哇,果然一米八多……送我一枚桃木钉作纪念好不好?我要和你合照发朋友圈!”

李念念语无伦次地激动着,月饼手足无措地傻站着,我满心失落地郁闷着……

难不成我是隐形的?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眼瞅着李念念都要冲月饼怀里了,我干咳一声:“小李啊,跟你说个事儿。”

二十一

我把发生的事情简单讲完,当然关于月饼大义凛然舍己救人这段儿故意忽略不提,李念念睁大了眼睛居然更兴奋:“我被李文杰催眠了?我成了你们这段经历的女主角?好幸福哦!”

我心说看年龄也就差个五六岁,怎么大脑构造就差那么多呢?正不知道怎么接口,倒是月饼从窘劲儿里爬出来了,扬扬眉毛:“这件事情希望你能保密。”

“阿西吧!你真的会扬眉毛哎!”

月饼两条眉毛“嗖”的平了,伸手要摸鼻子,举到半空放下了。我差点没把肺叶笑出嗓子眼,又觉得不太合适,假装一本正经:“小李,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好玩。等我们把所有环节琢磨明白了,第一时间告诉你。这样吧,先回学校,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保密。”

李念念可怜巴巴地皱着鼻子:“四点多,寝室回不去呢。”

我立马没词儿了。李念念眼睛骨碌碌转着,“扑哧”一笑:“你们俩不会真是……”

“一起斗地主吧!”月饼再也忍不住了。

斗到天亮,李念念其间问了不少事儿,我们捡着不重要的事说了。李念念以“保证不说出去”为条件合了影,用手机软件叫了辆出租车。出于安全起见,我们把她送上车,叮嘱一旦有什么事情,立刻打电话,这才挥手作别。

她喜滋滋的状态,根本就没把昨儿的经历当回事。想想也是,她始终处于被催眠过程,根本不知道做了什么,当然也不能感同身受,就当我讲了个诡异故事而已。

月饼总算能抽烟了,狠狠抽了一口,两道笔直的烟柱从鼻孔喷出。

“我输了二百多。”我摸摸钱包一阵肉疼,“你呢?”

“我们在去趟夫子庙——没输多少,”月饼说,“不愧是财经大学的。”

二十二

再到夫子庙,虽说就这么短短几个小时,我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天亮了看得真切,得月台的黄铜头像蒙了块红布,正上方还镶嵌着一弯铜质弯月。

月饼比量着弯月大小:“我终于明白龙都那句话的真正意思了。”

我也正好想到这件事:“早明白能节省多少弯路。普通话很重要啊!”

“丛林之神”的那段经历,龙都解释了西夏文的含义是“晓楼残月,金陵遇水”。现在想想,那个“水”应该是“祟”,只不过龙都的方言太浓,我们想当然认为是“水”。

围着夫子庙溜达了几圈,我们分析着李文杰的目的,其实昨晚他已经说得很清楚,只不过有些疑点需要继续完成任务才能彻底弄明白。始终被人暗中监视控制的滋味不好受,我们聊了几句也就没了兴趣。

游人渐渐多了起来,照相摊子也开张了,换了两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我们去套近乎聊了几句,才知道昨天压根没出摊儿。由此推测,李文杰心思阴沉得实在可怕,每一步的布局都缜密严细,想在金陵找到他,估计是不可能了。

我正郁闷着,月饼突然顿住脚步,直勾勾地望着昨晚遇见魃的地方:“南瓜,我懂了!”

“李念念会有危险?”

“不!”月饼狠狠捶着胸口,“我做错了,咱们都错了!”

“你丫快说,别没头没尾的半截话。”

“魃,头发,长生,三段画面,李念念,李文杰,幻术,你明白了么!”

月饼的话如同一道连锁闪电劈开我的脑子,把所有的事情串了起来,我的额头冒了一层冷汗:“李念念,真的是……”

“这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咱们错了!”月饼深吸口气平复着情绪,“李文杰,等着吧!”

以下是我和月饼相互讨论补充推理出来的真相——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遇水积怨,变成了魃。

李文杰带领“八族”罗布泊铩羽而归,明白了“天命难违,终极任务必须由真正的异徒行者完成”这个道理。

他在瓜州寻到魃却无法获取任务线索。这柄古玉钥匙,也有一种可能,他就算拿到钥匙也不能完成任务。于是他在金陵建造了“五位纯阳阵”,养魃入秦淮河,以祟豢养把它变成厉兽,保住古玉钥匙不被别人偶然得到。

魃吸食祟过多,体内阴气过剩,需要阳气互抵。整件事最关键的一点就在这里!

昨晚遇到魃,它最初的目标是用头发裹住李念念,而发蛹不会伤人,反而是救人的法门。也就是说,魃并无恶念,它在秦淮河待了这么多年,不得不以活人为食,本性却是纯良。当它看到绣鞋和李念念,知道这是李文杰准备的食物,趁着李文杰不在,准备把李念念保护起来。

我和月饼却以为它要伤害李念念,动手之后月饼负伤,魃用发蛹护住月饼治疗,却被月饼用蛊术爆死了。

再反过来推理,李念念买了绣鞋的时候被李文杰催眠,中间的过程无从而知。李文杰把绣鞋摆在河边,控制李念念在恰当时辰过去成为食物。魃在河里看得明白,制造了李念念跳水的虚景,类似于“凶路”经历中的死亡重复,提醒能看到景象的人。

我们在河里看到的三段画面不是李文杰制造的幻觉,确实是犀角点燃,魃受到感应,展现出来的前生画面。

我们看到魃恐怖的外形,先入为主认定是凶物,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也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得到任务线索。

二十三

“美丽的事物总是容易得到更多的眷顾;丑陋的事物总是蒙受不公正的偏见。”月饼倚着护栏望着秦淮河,“咱们错得太离谱。”

我想起昨晚和魃的战斗,居然是它想拼命保护我们,而我们却要杀掉它,觉得很荒唐。

“换做是谁在当时的情况,都会像咱们那么做。”我虽然这么说,心里堵得难受。

“也许吧。”月饼仰头伸了个懒腰,“对它来说,死亡,是一种解脱。”

我不去想李念念是否和那双绣鞋有前生今世的纠葛,只希望她遇到“李甲”,不要再出现不可逃避的死亡诅咒。

月饼懂我的想法:“它死了,怨气散了,诅咒也就解除了。”

“对不起!”我对着秦淮河双手合十。

但愿寂静的秦淮河,是魃最好的归宿。尘归尘,土归土,生命不休,如同这条千年古河,生生不息。

“南瓜,把五位纯阳阵破了吧。”月饼摸了摸鼻子,“一切都结束了,就不要在把金陵的祟吸到这里。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谁也没有权利控制彼此的生死。何况万一有体阴之人夜游秦淮,看到祟也不是好事。”

我默算着五位纯阳阵的方位,推出了阵眼位置。

至于怎么破的阵就不多说了,阵眼在哪里,其实很明显。经常去夫子庙的细心游客,也许会发现有一个标志性的东西略微有改变。

回到宾馆,月饼从手机里调出下一个任务的照片。

湖水中竖着三个竖点,右侧一座长桥,远处群山起伏,左右两山各立着一个塔状建筑。

也许是这段经历导致心情低落,脑子跟不上趟儿,我和月饼分析了半天没有得出所以然。正好李念念微信报了平安,我顺手把照片发过去。

不多时李念念回了信息:

“这肯定是临安西湖,中间是三潭印月,那座桥是断桥,两座塔是夕照山的雷峰塔,宝石山的保俶塔。去年高中毕业,我们去临安玩了几天,印象很深刻呢。”

月饼百度了临安西湖的风景照,两相对比,相差无几。

下一站,临安!

异闻一:

金陵夫子庙,秦淮河畔得月台,悬挂着一方铜质欧式人头像,正对东方,与得月台的整体风格非常违和。奇怪的是头像白天用红布包裹,只有在夜间露出真容。

异闻二:

金陵游舫幽影。网上可以搜到许多拍摄到幽影的照片,多出现于城堡、老宅、废楼、古地、灾难现场。有些人坚信拍到了幽灵,有些人则认为是ps或者特效制造的后期效果。难以解释的是,许多照片年代久远,根本没有ps、特效的可能性。在这些照片中,有一张拍摄于金陵秦淮河一条游舫,照片中很清晰地能够看到,左边第二排座位情侣并肩而坐,在他们的肩膀中间,多了一个长发人头的影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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