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胡麻,则去向婆婆烧了香,而后决定了第二日起程。
原本,十姓祖祠都已离京,婆婆的香火,也可以请回到大羊寨子里面去,但守祖祠老人的那番话,胡麻听懂了,便不急着请。
反正十二鬼坛,自己也背得动,香火留在这里,胡家人也不会被压住,还能多偷两天皇帝命。
第二日出城时,便见到城外,那巨大而臃肿的血肉尚在,内中灾焰升腾,互相间杂,灾焰不灭,血肉则一块块的枯萎、焦糊,但仍然还有大部分保持原状。
灾焰是收人的,不是凡火,而这太岁躯体,有某一部分的活人特性,所以会被灾火烧到,但又不太对症,所以烧得极慢。
而这从而降的血肉,便是最好的血食,还是血太岁。
如今这份量,着实让人难以形容,虽然从天而降之物,不免让人心生恐惧敬畏,但也定然会有野心贪婪之人,早就盯上了这庞大的血食。
胡麻便看到,上京城里一些遭了灾的百姓,与周围那些吃不饱的人,早就围了过来,头一天还只是远远躲着,第二天便有人靠近了,如今已经是第四天,早就有人尝试过去收割。
恰是因为这灾焰的存在,才让他们不敢靠得太近。
而胡麻则是凑近了,看了一眼那微弱的火苗,看着与凡火相似,只是一靠近了,便有种惊心的热度。
他想了一想,扯过了自己腰间的灾儿袋,看看里面的灾蛇。
这小玩意儿之前狂的很,只是跟着自己,却也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但是之前想要钻出来对付国师,却吃了一个大亏,如今便显得老实了许多,甚至瞧着还有点发蔫儿的感觉。
胡麻便小心的摸了一下它的头,道:“我虽然不懂盗灾,但你既然跟着我,又是洞子里钻出来的,那如今这里烧着的火,想来你也解决得了?”
灾蛇吐了吐唁子,乌溜溜的眼珠,看着一副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
而胡麻则看了一眼这偌大的肉山,骤然将这黑色灾儿袋向了空中一抛,手里的灾蛇便出溜进了肉山之中。
一霎那间,天便黑了,四下里灾风荡起。
而这灾蛇也心生感应,飞快的在这肉山里流走着,四下里的灾焰,流水般向了它身上聚来。
四下里持着镰刀,背着袋子的百姓,本来就在面对着这巨大的血肉发愁,如今一见四下里阴风骤起,便也生惧,一边后退,一边看到了那正立于肉山之前的胡麻。
见他只是一抬手,便四下里黑风荡起,肉山之间的火焰都在飞快的收敛,顿时兴奋的大叫了起来:“能人来灭火啦……”
欢呼声中,他们对视一眼,也终于按捺不住,一轰儿冲了上来,挥起了镰刀,争抢着收割起了那些红色的血肉。
“太岁是天外的不可名状之物,血食便是它挤进了人间来的躯体。”
而胡麻见着这显得有些疯狂,甚至壮观的一幕,心间便也想到了血食矿,想到了二爷那等割血食割了一辈子的老矿工,竟似也忽地生出了些明悟:
“或许有一天,太岁意识降临,这些血肉都会成为人间的噩梦,吞噬整个天下。”
“但在这一刻之前,哪有什么太岁,只是口粮罢了。”
“老百姓们都敢把这玩意儿给吃了,那我们这些学了本事的门道里人,又何必怕成了这个样子?”
“……”
如此一想,心间也有些振奋,听得沙沙作响,便又张开了黑色灾儿袋,只见那条灾蛇,已经从肉山之中游了回来,全身生满了血焰般的暗红鳞片,看着也摇头晃脑,精神了许多。
胡麻望着这一幕,也低低一叹,走上前去,拿罚官大刀割下了一块红色的太岁,慢慢填到了自己的嘴里,细细的嚼了,咽下去。
“太岁吃人,人吃太岁,谁又比谁差了?”
“……”
胡麻也向了旁边的二锅头道:“保粮军既然来了,空着手回去也不好,这么大的肉山,怕不是得几十万斤的血食,便去了那些烧掉的,剩下的份量也颇为可观。”
“便让人下手,都给割了,带回去做军粮好了!”
“……”
二锅头听了,忙忙去下令,倒是旁边的地瓜烧不用吩咐,拎着麻袋就上了。
她甚至有些不理解,老白干与二锅头前辈,这富日子一共才过了几天啊,守着这么一座血食矿还在这里说话装逼。
没看见老百姓们都已经上了?
血太岁那是何等值钱的东西,如今上了手去割,那与掉进了钱堆里,能有什么分别?
一日之间,便已将这座庞大的肉山割尽,只剩了些许焦糊血肉留在了场间,提醒着众人此间曾经生出了何等恐怖之物,而胡麻等人便也率兵起程。
这趟回去,倒是比来的时候,更麻烦了一些。
当初保粮军是被二锅头施法,带到这里来的,但如今的保粮军,却是因为沾了紫气,份量重了,想要对他们施法,本来就难。
再加上如今各个身上带了血食,那更是施法也施不动,便只能拉开了阵仗,一路径直从上京往明州去,好在兵强马壮,无人敢招惹,却也正好借此看了一眼这世间。
不知不觉从过了年来到上京,再到如今经了一场斗法回去,已是呼呼月余过去,天色渐暖,春意初生。
因着这场斗法之中,胡麻直将上京城里的紫气驱走,还于天下,滋养大地,倒见得春雨丰润,万物萌芽,或许将会迎来一个好时节,过个丰年。
也算是在这场大乱之前,让这天下百姓喘了口气,然后便要迎来更大的了。
一路上,明州渐近,即将回乡,而胡麻则也算着时间,在第七天与铁观音约好的时间,拿出了从不食牛处得来的那副画,再次来到了那古老而破败的本命灵庙之中。
这一夜,铁观音的声音,如约响起:
“我是一代转生者铁观音,自二十年前带回来的消息,想必你们都已经知晓。”
“该醒过来了,我们并非穿越者,也并非带了优越之心,在此世游戏人间的主角,我们只是被太岁吞噬所遗留的渣滓,是太岁身边的伥鬼,是一种逃无可逃的囚徒。”
“但我们也是前世文明的余晖,我们在此,便代表了那个我们们心心念念的故乡所有的模样。”
“在故乡,我们各有身份,不见得出色,不见得成功,但在此地,我们便是仅剩的光彩,我们便是故乡最后的气血……”
“……”
“……”
其实在此之前,她在上京城公布出来的秘密,便已传遍了天下,诸多转生者想必早已知晓,如今则只是通过本命灵庙,进行一次正式的宣告。
自从她于七天之前在上京现身以来,转生者群体,便处于一种异样的压抑之中,甚至都没有了曾经那种乱哄哄的味道。
而在现实之中,谁也不知有多少人,被这消息惹得自我怀疑,甚至分裂、绝望。
她如今的声音里,已经多了一些凝重而认真的意味,但那种灰色的颓然与绝望,却也仍是挥之不去,在这一番话说完之后,也仍然长久的,没有听到有人回答。
而胡麻也是到了这时,才慢慢的将那半截香插在了香炉之中,闪过了这一路上想的腹稿,然后手掌覆在香炉,直起了腰身,缓缓开口:
“来自彼世的诸位,这里是此间生民,一代转生者老君眉传人,大罗法教第四代主祭,镇祟胡家儿孙胡麻,代号老白干向天下转生者呼叫……”
“二百四十年前,太岁降临,人间祸乱,大罗法教向天祈求,请了你们降临,救我世万民于水火。”
“我曾得到彼世老君馈赠的礼物,学到你们世界的道理。”
“因此我虽知太岁之怖,却终信我世虽弱,尚有生民亿万,吾人固愚,亦有一腔豪胆,亦有不屈之志。”
“他们敢于挥刀割肉,我亦不惜抛洒血肉,甘做天下生民讨岁之马前卒,手中刀。”
“……”
声音慢慢说了出去,胡麻也微微停住,心间似有无形气血在涌动。
紧接着,便鼓起了心神,再度开口:“我在明州,将会以此世大贤良师之名,改天换地,角逐天命,最终直面太岁……”
“此间艰难万险,但我自信终于扫清一切,还我世一个朗朗乾坤,但在此时,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也相信你们会施以援手,只因,我们信奉着同样的道理……”
微微一顿,他才终于说出了那存在于老君眉馈赠的礼物里,最为神圣的两个字:
“……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