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没被收拾过的少年,也看到过校场之上,队主轻松击败邻队那些自夸勇武的壮士的英姿,全幢四百多人,好像没有他的对手……
那还说个屁!不想挨鞭笞,就严格服从军令。
腊月十五,数辆牛车驶进了潘园。
许久未曾露面的王妃在后院中煮茶相待。
左思《娇女诗》中有“止为荼荈(chuǎn)据,吹嘘对鼎立”,说的就是此时上层士大夫阶级煮茶的情形。
来的是两位女眷,皆出身河东裴氏,一位是已故堂兄裴瓒之女,即王妃的侄女,另外一位则是王妃的妹妹,卞壸之妻。
三位女眷饮茶赏雪,倒也十分快意。聊着聊着,就谈起了侄女的婚事。
“奴奴十四岁了吧?再过年余,便可成婚了。”裴妃仔细看了一番这个侄女,笑道:“生得花容月貌,却不知哪家子弟有这福气。”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就见侄女低头不语。
卞壸之妻裴婉在旁轻声解释:“阿姐有所不知,族中已决意将奴奴下嫁。”
“如何个下嫁法?”裴妃有些惊讶,问道。
“说时局丧乱,不如择一坞堡帅结亲,以为奥援。”裴婉说道。
裴妃皱起了眉头。
其实,这件事不是不能理解。
实力强一点的坞堡帅,拉起几千人的队伍不在话下。如果趁机吸纳了流民的话,上万人乃至数万人都可得。
确实不能用老眼光来看待了啊。
若国泰民安,四方升平,坞堡帅就是一条狗,杀之易也,根本不值得他们这些老牌士族正眼相看。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司马家骨肉相残,连番大战,国中四方动乱,流民蜂起,胡人还蠢蠢欲动,一副末世天下的景象!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坞堡帅的价值就大大提高了,关键时刻甚至可以救命。
“奴奴,你自己怎么想的?如果不愿意,姑姑来替你分说。”其实,裴妃内心之中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还是想听听侄女的看法。
如果真的不愿意,她不介意与堂兄弟们理论理论,劝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她已经替裴家牺牲过一次了,嫁到了东海王府,不想看到侄女也这般。
奴奴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神色间颇为意动。
在她的少女幻想中,当然是择一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士族子弟最好了。成婚后,她可以弹琴跳舞,夫君写写诗文,闲暇时分,两人一起踏青出游,会会朋友。
这大概就是她最美丽的幻想了,而不是嫁给粗鄙的坞堡帅。
但——意动半晌后,眼神又黯然了下去。
她从小锦衣玉食,接受了最好的教育,于百般呵护下,无病无灾长大,比一般人幸运太多了。
她不能这么自私,家族若有需要,哪怕是嫁给匈奴人,她也没有资格拒绝。
“不…不用了……”奴奴流下了眼泪,道:“坞堡帅也没什么不好的。家里总会为我挑个有门第的坞堡帅……”
裴妃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侄女,还是为了自己。
大势如此,裹挟了所有人。即便是世家大族,也有点身不由己的意味了。
裴婉的神情也有些哀伤。
在少女时代,谁没有过绯色的幻想?谁没有过默默喜欢的人?但那又如何?
时局若此,若想勉力支撑家族富贵,每个人都要付出,都要牺牲。
洛阳的局势已经不能用暗流涌动来形容了,可以说是一触即发。
有些嗅到风声的人,甚至举家出逃。
比如顾荣、张翰等人,经常谈论江东菜肴,有归去之意。
再比如颍川庾衮,前阵子带着妻儿逃入山中避祸。
而在外界,河间王司马颙(关中都督)、成都王司马颖(冀州都督)、新野王司马歆(荆州都督)、范阳王司马虓(豫州都督)等人纷纷上表,请罢司马冏。
他们并不仅仅上个奏疏,打打嘴仗就完事的,而是正儿八经地展开了武力恐吓。
其中,动作最积极的便是河间王司马颙了,他遣李含为都督,率两万先锋自长安出发,直趋洛阳,自己则在关中大肆征兵,众至十余万,以为后备。
邺城方面也大肆征兵,甚至招募了匈奴、羯人、鲜卑蕃兵助战,持续向洛阳施压。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禁卫军似乎也不敢公然支持司马冏了,他们选择作壁上观,哪边都不掺和,坐看成败。
洛阳,很可能迎来一场规模不小的火并。
如果外军再杀过来,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雪地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口令声,吸引了三人的目光。
裴妃看了一眼,原来是护卫后院的军士换防。
她突然间想起一件事,于是唤来仆役,吩咐一番。
仆役很快离去。
裴妃收敛心神,继续与妹妹、侄女闲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