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天空繁星点点。
邯郸城头,一位老者仰首望天,看了许久之后,低下头,久久不语。
石超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猜测他是害怕,于是拉着他的手,道:“崔公既已投我,便是自己人,有何不可言?”
崔公还是不说话。
石超耐心地说道:“事已至此,藏着掖着才不妥啊。”
郝昌、王阐、楼权、楼褒等人亦好奇地看着崔公,静静等待。
崔公本是博陵人,游历山河之时,被石勒所绑,引为谋主。石勒败后,将归家,又遇到石超,被“请”来了邯郸。
其实都是老熟人了,以前见过面——在这件事上,邵勋想得还是简单了,汲桑既然打着公师藩的旗号,又怎么可能与石超等人完全没联系?
崔公长叹一声,道:“太白与荧惑会,革命之象也。”
“这……”石超一惊,问道:“崔公是说我等能定鼎天下?”
崔公瞟了石超一眼,问道:“谁是太白星精?”
石超凝神苦思。
王阐却与郝昌对视一眼,心砰砰直跳。
崔公在谶纬之说上面是很有造诣的,他说的话,可信度极高。
卢志等对他俩说,洛阳有传闻,材官将军邵勋乃太白降世。以前不信,但现在信了七分,因为这个人似乎生而知之,又勇冠三军,屡战屡胜,如何解释?
“就不能是我等吗?”石超不甘心地问道。
“吾昨日以天时冥数而观,将军无能为也。”崔公丝毫不给面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仅此一观,便能断我前程?”石超质问道。
超弟熙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插嘴。
“昨日老夫亦见得东方有黄气数根,直立数丈,此必太白星也。”崔公又道:“其气颇壮,隐隐然压制洛阳王气矣,早晚必应验。”
石超一窒。
这话他不敢轻易否定,因为就在不久之前,已经应验过了。
陈敏作乱之时,有望气者陈训说:“陈家无王气,然洛阳王气甚壮,不久当灭。”
后来果然应验了。
再远一点,吴国孙皓时,有望气者说:“荆州有王气破扬州,而建邺宫不利。”
孙皓深信不疑,乃征夫子开挖荆州世族名家之墓。
后施旦在建邺反,孙皓杀之。又派数百人鼓噪入建邺,杀施旦妻子,称天子派荆州兵来破扬州贼,以应望气者之言——这有点强行“应验”的意味了,果然不灵。
这么多人都信,石超再有主意,这会也将信将疑了。
“都督。”郝昌、王阐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出来。
一旁的楼权见了,亦有些意动。
“闭嘴。”石超瞪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崔公,道:“刘舆将兵万余,自邺城北上,崔公不妨算一卦,胜负如何。”
“何须卜卦?”崔公摇了摇头,道:“傍晚时分,都督听得雁鸣否?”
“听到了。”石超愕然。
“其鸣悲也,便可知吉凶。”崔公说道:“夫天虽有大象而不能言,故运星精于上,流神明于下,验风云以表异,役鸟兽以通灵。此乃上天之所使,自然之明符。”
说这话时,崔公一副仙风道骨、高深莫测的模样,即便是扯犊子,但已经把石超绕进来了,让他无法有效思考。
“运星精于上,流神明于下……”果然,石超被成功降智了,开始了喃喃自语。
但被降智光环笼罩的,又何止石超一人?
在场的除了王阐还算清醒外,其他人都有点五迷三道,满脸惊疑。
“都督。”王阐又站了出来,道:“山穷水尽了,还犹豫什么?但凡有地方去,能有人投靠,又何至于此?”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也是王阐的心里话。
你还能投靠谁?没去处了啊!
王浚?他不把你绑了就不错了。
司马越?真的不敢,也不想,那是仇人。
哦,似乎还有个刘渊。
王阐不愿意投匈奴,至今也没几個士人为刘渊做事。他封的几个官,基本都是当年游学时的同窗。
反正,不想死就得投降。
投刘舆还是邵勋,几乎不用选。
石超仰天长叹一声,道:“要走就走吧,我也不拦你等。”
王阐有些不忍,最终躬身行了一礼,咬牙离开了。
“都督。”郝昌上前,嗫嚅道。
“滚!”石超斥道。
郝昌灰溜溜离去。
楼褒、楼权二人远远拱了拱手,亦匆匆下楼。
石超流下了两行热泪,扭头望去,身边已空无一人。
等等,空无一人?崔公呢?
崔公已至城楼下,一把年纪了,腿脚飞快。
王阐打开城门,给了崔公两匹马,道:“崔公,就此别离了?”
崔公一把夺过马匹,道:“回去告诉卢子道,该帮的忙我已经帮了,就此回乡。此生——再不相见。”
说罢,翻身上马,不疾不徐,慢悠悠地消失在夜幕中。
“真奇人也。”王阐赞了一声,随后他又看向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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