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跳下了马车,转身走向府兵,道:“所有人上马,随我追敌!这次定杀他个人头滚滚。”
“杀他个人头滚滚。”府兵们欢呼雀跃,齐声和道。
******
长社方向,李重接到消息时,已经是两三天之后了。
蝗虫漫天,人马出行不易,能得到消息已然不易。
郑东、章古、余安等人眼巴巴地看着他。
“给禹山坞刘堡主传令,着其率堡丁三千,南下当道设栅。”
这是堵住经阳翟绕行梁县的道路。
“着楼权率鲁阳屯田军两千,进驻襄城。”
这是为了堵住另一条进入广成泽的道路。
“着邵慎率甘城坞丁壮两千南下,进驻绿柳园。”
这是为了保护邵勋家眷。
一般而言,这些二线部队不会轻易动用。
他们的战斗力相对较弱,平时散在各处为民,战时方为兵士。这会又刚闹蝗灾,粮食收割可能还没彻底完成,即便完成了,还有很多后续的活计要干,动用起来比较麻烦。
但既然已经决意率部追击,那么就不必瞻前顾后了,直接出动就是了。
“其余人,随我出击,前往阳夏。另,遣人报予君侯知晓。”
下达完命令后,李重便不再犹豫,直接率部东行。
看得出来,他的风格相对保守。
正如别人评价他的,想得太多,方方面面都试图照顾到。
他做不出那种放大自身危险,同时创造战机的事情,不够勇猛精进,但用来稳定后方是再合适不过了。
大军东行之后,蝗虫似乎又少了一些,但仍然较为阻碍进军速度。
一路之上,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木、田地。
豫州这种地方,种植冬小麦还不是非常普遍,大部分人家还是春播种粟。经历蝗灾之后,今年的收成算是废了。
唯一的补救办法,大概就是在蝗灾减轻之后,抢种一批短生长期的农作物,比如豆子之类,能收多少是多少,尽量挽回损失。
路边的流民似乎多了起来。
乍看之下似乎不奇怪,因为司州、豫州、荆州、兖州、徐州等地的流民一直很多,居民、流民之争更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朝堂上的争论就不少,更别说民间了,火并事件经常有所耳闻。
但你再仔细一听,很多流民操本地口音,这就不得不让人惊异了,同时心里也沉甸甸的。
流民产生的原因,未必全是战争,甚至战争都不一定是主要因素,天灾才是真正的“杀手”。
如果说去年的严重干旱还能靠存粮扛一扛的话,今年再来一波创世纪的蝗灾,你如何应对?
或许有人还能搜刮家底,依靠仅剩的一点积蓄勉强扛过去,但扛不过去的人更多。
没有粮食,又受战争影响,更对前途绝望,流民大量产生就不稀奇了。
李重带着两千余牙门军外加三千丁壮辅兵,整整五千人的大部队,兼且器械齐全,装具精良,一看就不好惹,但依然有大量流民虎视眈眈,远远徘徊,不肯离去。
饥饿折磨着他们,眼睛里只有果腹之物,甚至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死亡的威胁,只剩下了吃的本能。
这样的状态,还能称之为人么?或许,他们已经变成行走的野兽了吧,因为他们连同伴都不放过。
李重是标准的职业军人。
平时待人礼貌客气,喜欢看书,温文尔雅,向来受人称赞。
在这个时候,他执行了或许是最合理同时又最冷酷无情的方略:派人远远放箭,驱逐那些胆敢靠近的流民。
每有流民被射死射伤,原野上立刻响起一阵欢呼。
身体完好的流民将那些死伤者拖回去,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咽气,当场宰杀。
路边坐着许多形容枯槁的人,远远望去,仿佛一尊尊雕塑。
他们面前摆着大大小小的瓦罐,罐内咕咚咕咚煮着漂浮着的骨头,香气缭绕。
妇人衣不蔽体,叉着双腿躺在地上。每看到来人,眼中立刻闪现出希冀的目光,很显然,她们在用自己的身体换取一点果腹之物。
只要一点饼渣碎屑,或者一小袋蝗虫,就能对她随意施为。
在这个艰难的世道里,尊严不值一提。
一些老人在地上搓着“肉丸”。
肉的来历非常可疑,而且也不全是肉,起码混合了一半泥土,外加部分蝗虫——说实话,对这些快饿晕过去的人而言,蝗虫也不是那么好抓的。
而就这样的“食物”,依然被人哄抢。
沿途更时不时见到一些巨大的蒸笼,上面烟雾缭绕,笼中用布包着一团团“食物”,依稀见得小儿形状。
大军迤逦而行。
即便是见惯了杀戮的武人,在看到这样的惨状时,依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是害怕,而是觉得瘆人。
当人变成动物,变成野兽,抛弃一切尊严,一切礼仪时,是人都觉得悲哀。
就这样的世道,还他妈要挤出粮食、挤出资源来打仗……
到底是谁的错?
谁该为此负责?
谁来救救百姓?
“嘚嘚”马蹄声响起。
未几,两名信使远远驰来。翻身下马之后,快步将一份军令交到李重手上。
“君侯有令,兵分两路,轻兵疾进至阳夏、陈县,拦截漕船,扣一半放一半。”信使补充说道。
李重一怔,问道:“不追击敌军了?”
“君侯说石勒什么时候都可以打,先救百姓要紧,能救多少是多少。”信使回道:“若因洛阳缺粮而致匈奴窥伺,他带兵把贼人打回去。”
李重沉默良久。
响鼓不用重锤。
动人心魄也不需要什么豪言壮语。
关键时刻,勇于承担责任就是了。
活公卿,不活百姓么?
练兵打仗,为的是什么?只是为了追求军事胜利的话,那就本末倒置了。
“散放部分军粮。”李重下令道:“告诉这些百姓,能跟上的,就去阳夏、去陈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