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琛皱眉思索,道:“不妨试探一下,让人表荐梁芬为雍州刺史。”
邵勋点了点头,道:“我这便书信洛阳,让人上疏。”
说完,他还是觉得此事很棘手。
昔年王如之乱时,南阳有关西流民四五万家。叛乱被平定后,这些人当然不可能被全部杀光,这太骇人听闻了。
事实上至少六七成以上的人活了下来,还是和之前一样,聚居成坞,自耕自种,只不过不再叛乱了。
这几年,因为匈奴在关中大打出手,彭天护、姚弋仲等辈东迁,又有许多胡晋流民进入顺阳、南阳、新野、义阳乃至随国。
梁芬不是没有基本盘的,还很雄厚。
他大力任用关西士人,帐下头号爪牙、天水阎鼎就出任牙门将,遍布各地的坞堡帅经常至宛城听令。
老实说,邵勋都有点弄不清楚他的想法了。
你说他有野心吧,不太像。
之前汝南民变,有扶风籍贼人逃到南阳投奔他,被他捆送回了汝南。
而且,他至今没对邵勋占据着的鲁阳、堵阳、叶县动手,尤其是邵勋族人邵光担任屯田校尉的堵阳屯田军,离宛城非常近,但他一直不理。
这种做派,真的不像一个乱世野心家。
但你若说他没野心吧,那也不对。
在潼关被匈奴占领的情况下,关西胡晋流民只能通过武关进入关东地区,旧南阳郡是这些关西流民的第一站。
梁芬派人将这些人管束了起来,并且不惜与南阳土著翻脸,也要让他们交出撂荒的耕地,分给胡汉流民,令其聚居成坞,自种自收。
关西流民对他感恩戴德,就差立祠了。
邵勋也弄不清楚梁芬到底收拢了多少流民,感觉很多,说不定已经超过王如之乱前的数量。
他思考了许久,最后发现,梁芬的所作所为,与当年平定张昌之乱的刘弘有点像。
刘弘也是逼迫荆州士族甚至蛮人酋豪吐出用不上的地,分给南下的中原流民,乃至涌过来的巴蜀百姓,令荆州户口大增,同时还多了一大块能直接管理的税基。
此人有时候也会不奉诏,驳回朝廷旨意,但你不能说他不是忠臣,因为忠臣难做,愚忠之人只会被掌握中枢的奸臣玩死。刘弘到死都是尊奉朝廷的,纳贡、勤王,一样不缺,天下人对他的评价也是忠臣。
“时也,势也。”邵勋叹道。
两年多前,梁芬出镇宛城,当时是留守的曹馥下令侯飞虎撤军的。
这事倒也不能怪曹大爷,他也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事后邵勋也认可了。
只是没想到,以前在朝中像个隐形人一样的梁芬,居然能凭借关西人大举涌入南阳的大势,做出这样一番局面。
有些人,其实就是不愿趟浑水,喜欢明哲保身罢了。可一旦被逼到某种份上,却也不能小觑。
“贤婿也不要过多忧虑。”庾琛说道:“梁芬其实没多少野心。纵有些许,也是阎鼎之辈弄出来的。”
“哦?你是说梁芬可能被阎鼎等人架空了?”邵勋问道。
“不至于。”庾琛摇了摇头,道:“老夫以前接触过阎鼎。其人在密县聚拢了一批关西流民,自耕自种。时不时往洛阳跑,积极参与关西士人聚会,野心勃勃。但他名望较低,纵有野心,也得收摄起来,尊奉梁芬号令。”
邵勋有点懂了。
一个军政集团,往往都有点自己的意志。
王如之乱的起因,其实就是南阳土著与流民之间的矛盾。
关西流民是外地人,受本地人歧视、欺压,自然就容易抱团,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诉求,有自己的集体意志。
这种集体意志,如果被野心家利用,就会酿成王如之乱;如果善加安抚,就能勉强苟着不出事——说实话,以关西流民为主的王如之乱,以及巴蜀流民造成的杜弢之乱,都他妈是朝廷瞎几把搞弄出来的。
“老夫当侍御史的时候,与梁芬有过数面之缘。”庾琛又道:“他是个明白人,从来不插手朝廷政争。诸王打来打去,朝官被卷入其中者不知凡几,但梁芬却步步高升,做到了卫将军。不是他勤于任事,而是其他人都没了。”
邵勋听了大笑,梁老登挺能苟啊。
“而且,贤婿在南阳布得好大局,梁芬纵然想北上,也不太敢吧?”庾琛看着邵勋的眼睛,说道:“且不说南阳士族与梁芬不对付,单说前有梁臣在南阳招募关西流民,为南阳王庄客部曲;此番韦辅自秦州回返,又带回来了一批关西士人豪强,就让梁芬有所掣肘了。如今这些人已经来许昌了吧?”
邵勋尴尬一笑,含糊道:“弄些人与梁芬打擂台,不能让他过得太舒服。”
“开过年后,贤婿最好去一趟南阳。”庾琛说道:“南阳国的那些人,虽说尊奉你的号令,但伱久久不至,难免他们有想法。正好趁此良机,与梁芬会一会。还是那句话,最好不要动刀兵,一旦打起来,说不好要打多久。如果一次打不干净,将来可能还会有反复,你总不能把南阳的关西人都杀光了。”
“好。”邵勋从善如流,定下了计议。
南阳之事,最好还是政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