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将士就更不能削了。若乏食,则气力大亏,士气全无。臣闻王弥于弘农诸县屯田练兵,日夜不辍。贼若攻来,谁来退敌?”
“陈公果有二心乎?臣不以为然。若有,早径投匈奴去也,刘聪也得待以上宾之礼,亲王唾手可得。”
“洛阳每临危难,陈公皆奋扬义勇,提兵血战。此谓霜雪之际,方见松筠之心,陛下何疑耶?名爵官位,授予有功将士,为国家选举长才,此辈亦感念陛下恩德,岂不美哉?”
司马炽饿得脑瓜子嗡嗡的,又听得王衍聒噪,顿时受不住了,怒道:“前边说得还有几分道理,后面却为邵勋张目。王夷甫,汝簪缨世族,却巴巴地贴上一军户奴子,还要脸不?”
王衍颇有点唾面自干的风范,听得天子之语,立刻说道:“陛下既觉得有道理,为何不想办法解决呢?在宫中种瓜栽菜,能济得几人?怕是连昭阳殿的妃嫔都养不活。陛下又日理万机,勤劳案牍。减膳一餐,于龙体何益?长而久之,岂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朕咽不下这口气。”司马炽怒道。
当听闻邵勋率军列于宛下,梁芬屈服的消息时,简直如晴天霹雳一般,将他劈了個外焦里嫩。
梁芬居然不敢正面与邵勋对敌?他是怕了吧?他一定是怕了吧?
什么保全天下元气,简直是狗屁。
天下元气散尽了才好呢,给邵勋一个烂摊子,让他发愁去。
百姓既不能为我所有,士人既不能为我所用,那么还要士民做什么?死不足惜!
总之他对梁芬很失望,失望透顶,甚至怀疑梁芬已经暗中投靠了邵勋。
今日他就会下旨,褫夺梁芬卫将军之职。居然还有人举他为司空?真是笑话。
若梁芬都能为司空,以后还有谁肯用心做事?
另外,有那么一瞬间,他曾经动了废后的念头,最终还是有所顾虑,没有付诸实施,但对梁兰璧打骂一通是难免的——她罪有应得,要怪就怪梁芬吧。
反正他咽不下这口气,同时更加惶恐。
他的所谓愤怒、冷笑,都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不安全感罢了。
“陛下可知,今日已有数人辞官。再往后拖,朝中几无人可用矣。”王衍偷偷观察了下司马炽的表情,又加了把火,说道。
司马炽一怔,辞官?
听王衍的意思,好像朝官马上就要跑光了一样。
不过也不无可能啊,粮食不够吃,还留在此地作甚?
他又烦躁了起来。
邵贼怎么总能抓住他的命门?没了百官拥戴,天子还算得了天子吗?
“禁军将士散逃者亦不计其数。”王衍继续说道:“若有人逃往匈奴,具陈京中乏粮之事,陛下觉得匈奴大军会不会杀过来?又有没有勤王之师?”
司马炽下意识一颤。
他不得不承认,王衍说得有几分道理。
匈奴不来攻洛阳,纯粹是因为有两万多禁军将士存在,据城而守的话,未易攻取。
可如果守城将士吃不饱饭,士气低落,天天有人逃亡的话,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来?
可能性是存在的,且还不小。
这个时候邵勋会来救他吗?按理来说会的,但这种事能赌么?
他发现自己似乎没太多反抗的能力。
洛阳继续挨饿,到最后公卿、百官、将士怨恨的可是自己啊。
“哼,些许小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司马炽的肚子又咕咕叫了一声,让他的威风大打折扣,也让他有些尴尬。
“陛下圣明。”王衍作揖道。
司马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行至昭阳殿时,见得皇后提了个食盒,脸上混合着心疼、爱怜以及——害怕。
司马炽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梁家父女可真会装!
一个在外头骗朕,一个在里面骗朕,好,好得很啊。
“啪!”狠狠一道耳光甩了下去,将梁皇后打得摔跌在地。
“贱人!”司马炽怒斥一声,直接离去。
梁氏不能再用了,得再挑一些新人委以重任。
回到殿中后,他仔细想了想,或许还可以从方伯那里征辟人手。
最近有人向他举荐了镇东大将军祭酒祖逖,言其胸有韬略,有大将之材。
司马炽想了想,中护军现在空出来了,或可一试。
只是,怎么把旨意传出去呢?
文武百官为了吃饭,纵然心中对邵勋也不太满意,但却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了。
忠臣确实有,靠他们传递消息也可行,但旨意必然过不了台阁。
他现在能传出去的,只能是没有中书门下批驳的所谓“密旨”,人家奉不奉诏可就难说了,毕竟即便入京了,没有吏部核准,祖逖也当不了中护军啊。
唉!天子急得团团转,邵勋得了宛城,等于在大晋的脖子上又加了一道绳索,他离死也更近一步了。
至于什么“禅让”,他不敢赌,也不相信,更不甘心。
实在不行的话——不知道能不能逃出京城。
但又觉得不太可能,真是难办。
殿中响起了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