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没那么多地吧?”卢志问道。
邵勋点了点头,道:“去年年底至今年三月,清算了一大批匈奴伪官,若一兵分田三五十亩,最多安置二万兵。”从刘汉朝廷的角度来看,平阳诸县是畿县,天子脚下。总体而言,人口相对密集,地差不多被瓜分干净了。
考虑到安置了两千四百府兵,地肯定是不太够的。
“洛阳如何?”卢志建议道。
洛阳所在的河南郡,就整个天下来说,都堪称地广人稀。
王弥、匈奴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了,而在此之前的诸王混战,洛阳也是主战场。
多年厮杀之后,河南郡是真的没多少人,也就伊阙关以南的几个县有些人烟罢了。
邵勋曾听裴灵雁讲过,十八年前她来洛阳时,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空空荡荡的村落以及随意出没狐鼠,一点不怕人。
夜晚宿营之时,甚至还能听到狼嚎。
整个河南郡别说四万兵了,便是十万兵,这会都安置得下。
“我再思虑思虑。”邵勋没有直接否决卢志的建议,说完,又仔细端详了下卢志,道:“子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为大王做事,何言辛苦。”卢志叹道:“我老了,恐怕不能陪大王走到最后了。”
此言一出,即便寒风凛冽,亦难以吹散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惆怅。
卢志身体老了,心更老。
最近三年,河北系的走势不太好,让他备受打击。
以琅琊王氏、泰山羊氏、颍川庾氏、河东裴氏为首的四大家族渐渐浮出水面。
这四个家族中,前三个都是河南大族,河东裴氏虽然在大河以北,但与冀州、幽州几乎隔了整个并州,与其说他们是河北士族,卢志更相信他们是西州士人。
语言、风俗、行事方式与关西更趋近,联姻的则是河南大族,与河北可没太多交情。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范阳卢氏渐渐力不从心,被挤到了与南阳乐氏等同的地位上。
两家处境也是真的像。
卢氏帮着镇抚幽州这个胡汉杂处之地,防备宇文、拓跋、慕容三家鲜卑。
乐氏则集南阳五郡之众,与司马睿治下的荆州集团对抗。
说句泄气点的话,在过去十年,乐氏的发展极其迅速,卢氏却慢了许多,现在谁的实力强还真不好说。
他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想当年,他亲自策划,多方联络,使得河北豪族纷纷支持梁王,复轻取幽州,那是多么地意气风发。
俱往矣!卢志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子道。”邵勋拉着卢志的手,笑道:“河北之事,舍君何人?若无你,幽冀之地已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了。”
说到这里,邵勋叹了口气,道:“这几年河北确实多灾多难。子道且坐镇邺城一段时日,凡事无需亲历亲为,放手让底下人去做就是了。若有俊异,书信于我即可,我立刻遣人征辟,让他们为子道分忧。”
卢志闻言,心情好了一些。
最近两年有股很不好的风气,王、庾二家明争暗斗,但却在打压河北士人上面出奇一致,就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冀州动乱,河北士族虽未下场,但有推波助澜之嫌。
这么一搞,河北士人的上进渠道就窄了,卢志对此很是忧心。
梁王方才一番话,总算让他稍稍提起了点心气。
大王终究还是念着旧日情分的!
“子立(卢诜)在广宁四年多了吧?”邵勋又看了一眼卢志,问道。
卢志一怔,道:“永嘉十年三月赴任的。”
“吾闻子立交好诸胡,广宁四境皆安。”邵勋说道:“刘翰入京之后,袁冲继任刺史,但他精于文事,武力稍逊。恰好梁国大理空了出来,我欲调游统南下出任此职。幽州军事,或可付予令郎。”
卢志心下一喜。
本想装模作样推却一番,但那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邵勋哈哈一笑,道:“换个外人去幽州,我不放心,我只信自己人。”
卢志看向邵勋,苦笑了下,道:“子立终究毛躁了点。”
话是这么说,但看到儿子能当幽州都督,卢志还是很高兴的。
“无妨。他在广宁太守任上做得很好,有子道之风。”邵勋说道:“另有一事——”
“何事?”卢志下意识问道。
“让刘越石不要躲了,回来吧,我不杀他。”
“他——”卢志叹了口气,道:“已经作为慕容廆的使者南下建邺了,老夫也是刚知道。”
邵勋愕然,旋即一笑,道:“那就算了。”
十一月十六日,邵勋率黄头军离开了邺城。
考虑到吃饭问题,他最终选择经汲郡、河内返回平阳。
中途在河阳北城等待了几天粮草,顺便操练部伍。
他一度真想按卢志的建议将人安置在洛阳——得亏老卢没张口说放在邺城——后来想想还是否决了,因为平阳那个胡风浓烈之地更需要这批人。
十二月十五日,当他带着此四万人回到平阳时,离过年就只有半个月了。
春耕后巡河、六月赈灾、腊月回家,神龟四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