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不是没有贵人劝他趁早出逃,逃去东木根山收拾余众,还有一战之力。拓跋贺傉觉得有道理,但母亲没有发话,他就始终含糊着,不敢做出决定,以至于不少贵人气得趁夜出走,不陪他玩了。
贺傉有些后悔,也有些反思,但这么多年下来,很多习惯早就铭刻在骨子里了。小时候一旦做了什么错事,就面临着母亲严厉的斥责乃至惩罚。
就连父亲有些不妥帖之处,母亲也会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但父亲征伐漠北,讨平河西,何等威望?母亲说他几句,他并不会放在心上,并不会真的生气,因为他有充足的底气。
但贺傉不行。他没功劳,没威望,没名气,性格懦弱,习惯听母亲的命令行事,甚至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敢自己做主,以至于被外臣们轻视不已,无法得到他们的真心拥戴,比弟弟纥那还不如。
纥那好像已经走了,自北门而出,亡命狂奔……
而他贺傉,则坐困城中,守着病笃的母亲,彷徨不知何往。
门外不时有亲信、贵人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拓跋贺傉也欲言又止,但母亲已经陷入昏迷状态,他有心抛弃,终究有些不忍,最终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窝囊了一辈子,被母亲训斥了一辈子,到头来还要陪她赴死。
拓跋贺傉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不太完整。
但无所谓了,都要死的人了,还谈这些作甚!
他一时间竟然很淡定。
院内的亲随、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垂下了头。
这个时候再把贺傉接出去已经晚了。
大街上纷乱嘈杂,喧嚣无比,且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而且四面八方似乎都有人,就算一时摆脱追击,终究也逃不出这座城池。
逃出了这座城,城外一定还有大量骑兵巡弋,就等着逮住他们了。
事到如今,唯死而已。天下的富贵没有白拿的,当你开始享受的那一天,就要有以死报之的觉悟。
外面的喧哗声更大了。
一些侍卫已经登上了梯子,拈弓搭箭。
其他人拿杂物顶住大门,严防死守。
更多的人则披甲执刃,默默准备着最后一战。
“轰!”大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撞击声。
弓手顺着梯子探出身形,连连施射,惊呼、怒骂、惨叫之声顿时响起。
稍顷,更猛烈的箭雨还击到来,数名弓手不慎中箭,滚落梯下。
又一批人爬了上去,悍不畏死地与院外的银枪军互射,双方死伤不断,惨烈无比。
“轰隆!”门楼上落下了大片灰尘,门栓似乎也有些不堪重负的样子。
一群仆婢冲了上去,咬牙顶住。
“轰!轰!”撞击之声不断。
口令声、叫喊声、脚步声不断响起,似乎正有无数兵士往这边涌来,将整个院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未几,一阵烟雾自门缝传来。
“晋人放火啦!”有人大叫。
火势很旺,烧得很急,劲风吹拂之下,还有火苗顺着门缝或损坏的门板窜进来。
“嗤啦”之声连响,那是门外有人用铁矛捅刺被大火吞没的门板。
“噗!”一矛捅穿进来,扎透了一奴仆的小腹。
仆婢们有些惊慌,但在侍卫们的逼迫下,无人敢逃,直到整个大门甚至门楼被熊熊大火吞没,他们才发一声喊,四散而逃。
没人阻止他们了,因为不知何时晋军已经登上了墙头。
院内箭矢连发,先期冒头的五六个银枪兵被尽数射中面门,惨叫跌落。
第二批人举着大盾上来,又有二三人被精准刁钻无比的箭矢射死。
但他们没有退却,有人开始硬顶着伤亡,往院内放置梯子,准备入内搏杀。
“后院被人攻进来了!”有人匆匆赶了过来,气喘吁吁。
没人理会他。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管那么多干嘛。临死之前,多拉几个邵兵精锐垫背才是正经。
“轰隆!”大门终于不堪重负,倒了下来。
门后之人躲闪不及,身上燃起了大火,惨叫着在院内狂奔。
“噗!”率先落地的银枪军伍长手执长柯斧,将一位火人砍翻在地,随后毫不犹豫地冲向了侍卫。
大门外,无数甲士呐喊着穿越火场,冲杀而至。
最后的拓跋侍卫奋勇而上,与银枪军战作一团。但他们人数太少了,很快就如烈日下的冰雪,一点点消融发散。
晋兵踩过尸体,汹涌而前。
他们一一搜检每个房间,确保不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拓跋贺傉母子的房间很快被找到了。
贺傉刚站起身,便有数把环首刀搁在他肩上。
病榻上的祁氏似乎微微抬了抬眼皮,片刻之后,呼吸渐失,已然失去了生机。
代国南都,就这样落入了晋军之手,时神龟八年七月十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