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街道上已经愈发混乱了,有人大喊大叫,有人哀声痛哭,有人发怒呵斥,不一而足。
慕容皝披挂整齐,骑着一匹骏马,手持长槊,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当先而出。
临出门之际,他最后看了一眼从小长大的燕王府,不由得潸然泪下。
慕容家的基业传到他手上,完了!
“大王!”前方响起了高声呼叫。
慕容皝定睛一看,却是相国封奕。
他身边还带着数十名随从,或持弓刀,或牵着战马。
慕容皝稳了稳心神,道:“相国欲阻我乎?”
“非也。”封奕披头散发,衣服上还有血迹,鞋都跑掉了一只,闻言泣道:“愿随大王左右,九死而不悔也。”
慕容皝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决堤了,他翻身下马,握住了封奕的手,道:“事至此也,还有相国随我,复有何恨!”
封奕泣不成声。
“大王,快走啊。”丘力居不知道从何处窜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队骑兵,他狠狠剜了封奕一眼,道:“有什么话路上再说不行?我看城西鼓噪不休,许是有人叛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慕容皝清醒了过来,立刻上马,看了一眼西边,道:“走!”
封奕亦翻身上马,竟然连家人都不顾了,追随慕容皝而去。
街道上愈发混乱。
开道的鲜卑骑兵一开始还用马鞭抽那些挡路的百姓或步卒,到后面干脆刀砍枪挑,乃至放箭射杀,生生清理出了一条血路。
有那被砍倒在地的士卒一时未死,用尽全身力气痛骂道:“慕容皝你不得好死!”
有那被马撞到一边的士卒气不过,直接将身旁的鲜卑骑兵拉下马来,坠地的骑士又气又急,与他扭打在一起。
司隶王斌刚刚收拾完细软,带着家人出门,结果就与慕容皝的出逃队伍撞在一起。
“大王,臣——”王斌话喊到一半,就被开路的鲜卑骑兵一槊挑起,然后就听“嘭”地一声,尸体被甩落地面。
王家众人见了,眼睛都红了。
王斌的三个儿子势若疯虎,抽出佩刀与鲜卑骑兵干了起来,一时间人仰马翻。
兰融刚带着数百骑行至街口,见状立刻冲了过来从后方一阵砍杀,将王氏众人屠戮一空,然后又亲自下马,将人马尸体搬开,让车队通行。
慕容皝无暇感动了,护着燕王府的马车向东疾行。
但刚走到街口,却发现出逃的人实在太多了,司马韩寿、太仆王寓、常伯宋该等公卿家的车马将街道堵了大半。
此时又是丘力居上前,带着如狼似虎的鲜卑骑兵下马,手持刀枪,见人就砍,逢人就刺,一时间燕国的忠臣孝子们纷纷倒毙,剩下的也慌忙逃散,车马翻了一地,女人、小孩的哭声不绝于耳。
也是在这个时候,棘城西门外响起了更大的喧哗声。
慕容皝下意识回头一看,却见西边人影憧憧,好似有无数兵士正在入城一般。
“大王,梁兵似乎入城了。”有侍卫惶急地说道。
慕容皝神色一凛,也顾不得想到底是谁放梁兵入城的了,立刻催促道:“快走。”
慕容遵发现父亲似乎是在招呼自己,也不迟疑,招呼两位骑在马上的弟弟慕容恪和慕容霸赶紧跟上。
慕容霸没有迟疑,策马而前。
慕容恪犹豫了一下,然后咬牙回到一辆马车旁,大声道:“阿娘,你在么?”
“吐伏,是你吗?”马车内响起了高氏颤抖的声音。
“阿娘,是我。”慕容恪说道:“你快出来,我带着你走。”
马车内顿时一静。
高氏似乎明白了什么,刚想起身,却被坐在一旁的可朱浑氏死死拽住了臂膀。
“阿娘,快出来啊。”慕容恪看看乱成一团的西边,又看看渐行渐远的父兄身影,急得不行。
高氏哭了起来,道:“吐伏,你走吧,快逃吧,阿娘陪不了你了。”
可朱浑氏死死看着高氏,用神经质般的语调低声说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高氏满脸泪水,想要说些什么,但生性懦弱的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段氏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却听喧哗声陡然加大。
慕容恪刚刚下马,正准备进入马车,把他母亲请出来,却见西边涌来一股乱糟糟的溃兵,把他撞得东倒西歪,马也嘶鸣地跑了出去。
护卫马车的侍卫被冲散了,车夫见状,发一声喊,直接跳了下去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之中。
慕容恪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只觉万念俱灰,无力地垂下了手。
他不跑了,就算死也要和母亲待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