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阮景没有再跟他计较早上的事。
时间到了,他就径自洗漱换衣去上班。
少年从房间走出来,一直看着他背影远去。
但是,他还是像颗望夫石一样留在原地,
他的眼睛落在虚空某处,准确搜寻到阮景坐上的车,画面拉近……再近。
阮景半倚靠着闭目养神,脸色看上去比昨日憔悴。
少年看出了他早上在说谎,那么自己……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他将信将疑,随便找了个人问。
小明笔直站在门口,透过墨镜打量他,半晌过后,说:
“怎么可能?你要是相貌丑陋,先生为什么带你回家?”
他话里有话,见少年深思不语,又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你是先生第一个带回家的人。”
少年闻言有些高兴,但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可是,他不愿意跟我睡觉。”
“……”小明闻言傻眼了,这是可以听的吗?
等他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没有少年的影子,连他这个训练有素的保镖都没有察觉。
小明表情变得严肃,不敢再岗位上分神。
第二天晚上。
月光清幽,阮景躺在床上忽然睁开眼。
他低头确认了一下,怀里是某只触手怪物。
然后,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一夜好梦。
不过,阮景脸色不太好,因为他再次看到少年的脸。
“你故意……”他还没来得及训斥,就发现自己双手搭在对方身上。
维持着昨晚的姿势,看上去就是主动抱着他。
阮景想慢慢抽回手,但是少年此时也醒了。
“早上好。”少年微笑着说。
“……”
他发觉阮景有些奇怪,以为是因为自己,于是语气真诚地道歉说:
“我已经在控制了,但是因为力量的增强,某些形态会不稳定。”
这一“组合拳”套下来,阮景都给整不会了。
他心里有气也发不出来。
控制一点的意思,是指整晚不动吗?
话虽如此,但是阮景莫名感到一丝难为情。
他默默收回了手臂,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没事。”
相比于昨天,阮景现在心平气和。
他准备训练一下双腿,于是把左右腿放在床边。
手放在身边的柜子上,然后足弓使劲,一点点尝试着腿部力量支撑身体。
阮景额头冒着细密的汗,他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按着柜子的手掌心在颤抖,他不禁望着前方的地面,心想要是能多走上两步就好了。
下一瞬,一只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阮景转过头看向少年,对方身量比他还要高些,略微喑哑的嗓音散发出蛊惑的意味。
“你想去哪儿,我牵着你。”
阮景眨了眨眼,垂眸说:“我想走到前面。”
少年嘴角轻勾,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牵着他的手慢慢迈开一步。
阮景跟随他的步伐,稳当地踩稳了地板,落到实处时他感到极大的心安。
温暖的日光照进窗户,投在旁边的白墙上,两个影子步调相同而缓慢,却透着一丝默契和谐。
此刻,时间流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沉默的几分钟里,少年带着阮景走了一个来回。
他感觉体力有些透支,只能摆摆手,示意对方扶自己做到轮椅上。
阮景平时没有运动,只是尝试走动,脸颊就开始泛红晕。
他的胸膛起伏速度有些快,心脏更是在砰砰直跳。
少年缄默地站在旁边,目光不经意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
锁骨上的肌肤泛着淡红,光洁完好,看不出半点疤痕。
少年稍稍错开目光,问:
“你想要站起来?”
“嗯。”阮景拿毛巾擦拭额头汗水。
少年眸光微暗,又问:“我能帮做些什么吗?”
如果阮景向自己许愿,他一定会想办法实现。
你留在我身边就行。阮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个要求可能有点过分。
“像这样,在我身边就可以。”
旭日初升,洒进满室灿烂金光。
少年伫立在他身旁,垂眸凝望他柔和的脸庞。
心脏漏跳了半拍,紧接着被黏腻的情感包裹起来。
“好。”
……
阮景半夜带少年回家,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顾溢之耳朵里。
他第一个反应是谣言,直到自己的秘书看到阮景和少年出行成双,看上去更是举止亲昵。
这个周末,八卦之心熊熊燃烧,他决定亲自去“探查”一番。
复古花纹黄铜大门徐徐展开,门口的小明恭敬地将顾溢之迎了进来。
顾溢之穿着一身灰色运动装,步履从容地走进庭院。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阳光下花草上沾染了露珠,树叶成荫,周围显得格外宁静。
阮景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瞥了顾溢之一眼,自然地打招呼。
在和顾溢之的相处中,他逐渐适应了“好友”的关系,偶尔也能开两句玩笑话。
“这不是好久没见到你了,才过来看看。”
顾溢之忽然提起酒楼的事情,说:“王英应该气坏了,自己的晚会给搞砸了,还得罪了一些人。”
酒楼发生的怪事最后不了了之,从细节上看绝不是人为,但是现在也无从查起了。
“当时偏偏吴文进没去,我怀疑……”
顾溢之说到这里,试探性地去看阮景。
阮景知道这事他查了挺久,肯定瞒不过他,于是点了点头。
“你猜得没错。”
他把吴文进干的事说了一遍,不过避开了小克苏鲁的那部分。
顾溢之鲜少表露愠怒,此刻也忍不住开骂:“呸,真不是东西!”
阮景沉默地倾听着,等他逐渐平复情绪。
后面,他想起了另一桩事情,“开发区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解决了,今天顺利动工。”
说到萧师傅的团队,顾溢之还夸了一会儿,说他们非常专业,期间再也没有灵异传闻出现。
“对了。”顾溢之回头看了看室内,语气透着几分好奇地问:
“听说有人奋不顾身救了你,被你带回来悉心……疗伤?”
他措辞十分委婉,但是阮景却有点受不了。
“外面都怎么说?”
“他们说你包养了小白脸。”
“……”
阮景盯着顾溢之看,这绝对是他到访的真正目的。
他无奈地扶额,“我说没有,你信……”
下一刻,他感觉传来脚步声,高大阴影自身后倾覆下来。
从顾溢之惊愕的眼神里,他知道一定是看到了那位“小白脸”。
“你好!”顾溢之率先打招呼,“初次见面,你就是路见不平相助的……英雄?”
少年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我们见过了。”
“……啊?”
顾溢之仔细端详这张脸,五官深邃,气质超然脱俗。
如果这是他见过的世家子弟,一定会留下特别的印象。
阮景连忙接话补救,说:
“他的意思是在报纸上见过。”
不久前,顾溢之接受了一个财经记者采访,别人在报纸上见过他也正常。
少年对此不予否认。
他享受阮景这样努力帮自己说话,仿佛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顾溢之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道:
“我就说怎么可能是真的。”
少年站在两人之间,气氛突然有些静默。
有些话也不太好说,顾溢之暗中看了他好几眼,只不过对方都没有识趣地离开。
阮景抬头看少年一眼,说:“你先去里面等我好吗?”
少年其实早就注意到气氛不对,但是对此视若无睹。
闻言,他眸光微微闪烁,随即笑着点头:
“好,我等你。”
“……”
他转身从葡萄藤架下经过,直到消失在他们面前。
不过,他没有回房间,而是留在了后面的院子。
明媚的阳光下,银发少年半倚在一棵槐树下,身后落叶簌簌,清风吹动发丝、白色衣摆。
纤长的睫羽落下阴影,他良久敛眸沉默。
因为心里有些在意他们,五感也无意识地向外捕捉信息,此时耳畔就在回荡远处的一段对话。
“我记得你养了宠物,怎么没看见?”
顾溢之一边说,一边手指随意拂过路边的花。
“……跑了。”阮景说。
“啊?”
阮景略作思索,随口编了个理由。
“我捡到它的时候,它还在街上流浪,可能不喜欢被人圈养吧。”
顾溢之没有多想,一拍手说:
“真是可惜了,我家里养了只拉布拉多,本来还想两家能经常串门。”
其实全程阮景都没说养了什么,但是对方就下意识以为他养的是狗。
阮景默然不语,这个话题也就此结束。
“……”
流浪?少年在心里咀嚼了两遍。
对这个模糊的形容词,他不禁打心底里发笑。
不知不觉,连眼底也盛满了笑意。
发现了这一点后,少年嘴角笑意渐收,他到底在高兴什么?
他又忍不住想到了进门时,他们对话的内容。
小白脸……又是什么?
乍一听不是好词,但神奇的是他并不生气。
他乐意跟阮景扯上关系,最好其他人少来吸引阮景的注意力,至于别人怎么看根本无所谓。
傍晚时分,顾溢之跟阮景告别,驱车离开了这栋别墅。
书房里,吊灯散发暖色调的光。
三面立式大书架里放满了书,梨花木桌上简洁明净,左上方放着一只地球仪,旁边是一只“萤火”点点的许愿瓶。
阮景向后靠在椅背上,手里正随意翻阅一本……生物学的书籍。
平时没有别人的时候,他会找自己感兴趣的书看。
还好原主兴趣广泛,什么藏书都有,闲暇时不至于太无聊。
“你能跟我讲讲,你是怎么来到中间世界的吗?”
少年坐在对面一张真皮座椅上,手半撑着脸颊,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他口中的“中间世界”,就是人类世界。
阮景冷不丁被这么一问,没有反应过来。
少年和他四目相对,又强调道:“你通过什么方法,离开卡达斯山脉?”
“……”
嗯,原来是指那个遥远的“故乡”。
阮景之前营造了“背井离乡”人设,为了不引起他的悲伤,小克苏鲁也从来没有追问他的过去。
现在少年的问题相当关键,如果他还装作忘记了,那就显得有些“假”了。
阮景神情稍敛,缓缓合上了书籍。
短短几秒内,心里一个故事就成型了。
“这只是一个意外。”他沉声说道。
少年屏息凝神,上身微微前倾。
“当时出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灾难,极其庞大的自然现象,我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最后陷入了漫长昏迷。”
阮景声音轻缓,有种引人入胜的魔力。
他适时的停顿时间,给予听众以想象的空间。
少年已经入神,正进行一场头脑风暴。
然后,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庞大的自然现象……是极端雷暴还是大风雪?”
“大风雪。”
后面阮景又讲了其他细枝末节,全部是模棱两可的词语,反正怎么猜都是对方想要的“答案”。
以前的小克苏鲁听到这里,都会表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
此时少年没有开口,神色却有些凝重。
他还在总结阮景给出的信息,但是不管怎么推敲,都存在太多缺失和漏洞,根本无法判断其族群具体位置。
少年毫无头绪,心里隐隐浮现另一个可能。
片刻后,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你最后是出现在冰川上?”
阮景手里继续翻看书籍,闻言没有多想,轻轻点了点头。
“嗯。”
“这不对。”少年眼里流露疑惑,喃喃地说道:
“卡达斯山脉附近没有冰川,再往外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
阮景心里微惊,刚刚自己是被套话了?
他抬起眼眸望着少年的脸,这时才意识到小克苏鲁和少年的差距。
现在的少年不好忽悠了。
周遭的空气莫名有些凝滞,隐约充斥着一丝怀疑。
阮景神情淡定,忽然目光落在桌上的许愿瓶上。
“你看,它们很漂亮不是吗?”
少年视线落在玻璃瓶上,随即一愣。
这句话无异于在赞扬他的能力,只有自己能帮他收集这么多“漂亮”的信仰力。
少年脸颊微红,轻声道:
“你……喜欢就好。”
阮景见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于是作出对玻璃瓶兴致盎然的样子。
修长的手指抚过玻璃瓶表面,点点闪烁的白光在四处漂浮,仿佛是一片小小“星空”。
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不着边的问题。
“这里面能有多少信仰力……”
结果,少年下一秒接话。
“五百二十个。”
“……”抚摸玻璃瓶的手指顿住,阮景心里有点难以置信。
记得这么清楚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小克苏鲁是数过了。
少年见他神色有异,有些紧张地问:
“是不是太少了?”
阮景坐直了身体,轻轻摇头说:“不是,这个数字在人类社会里,具有特别的意义。”
“这通常出现在人类的情人配偶之间,代表着一个约定俗成的语言。”
少年拧着眉思索,“是……什么?”
“我爱你。”
“……”
少年神情怔愣,心脏在剧烈跳动。
他被这三个字迷得五荤八素,智商瞬间急降,心里丁点的疑惑也不翼而飞。
即便是遇到最危险的猎物,他也未曾像现在这么紧张,人类形态的胸腔充盈着某种甜滋滋的情绪。
少年垂头不语,一直在出神。
阮景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刚才一顿科普,把少年的“求知欲”带偏了。
但是,片刻后还是不见对方有动静。
阮景从书上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灼灼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然后轻问道:
“你本来有名字吗?”
少年嘴角微翘,脱口而出几个模糊字音。
但是阮景听不懂,只觉得语调格外低哑神秘。
少年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阮景尽力模仿语调,“阿……撒托斯?”
……
“祂是阿撒托斯!”
异能调查局中央控制室,有人看着大荧幕发出一声惊叹。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穿白色的橡胶制服,他扶了扶老花镜,伸长脖子仔细辨认画面。
“祂能够在其他维度世界自由穿梭,其中一个世界向总部发送过信息,阿撒托斯在旧神之战中受伤,残魂下落不明,我看……祂就坠落在这个世界。”
只见大荧幕上在投放一个监控器画面。
正是酒楼里的阮景和银发少年,他们周边白雾弥漫,一起看向大门的方向。
此时,银发少年被单独放大。
萧鹤放在操控台上的双手攥紧了,他强压下心里其他情绪,敬重地询问道:
“纪老师,你能确定是他吗?”
纪西华又盯着画面看了半晌,没有做出肯定回答。
面对萧鹤希冀崇拜的视线,他讪笑了两声,说道:
“根据你提供的信息,值得怀疑的人里面,只有他符合银发、力量怪异的特征。”
只是外表符合特征,不代表这具人类壳子里是同一个魂体。
最重要的是能确定祂的身份,将来就能顺利找到其弱点。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顿时有些沉默。
“别丧气。”
忽然,纪西华把老花镜一摘,对着他笑吟吟地说道:
“你老师我出手,一定马到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