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财,更惜才,为了招揽人材,我愿意付出大代价。”
贵太的睫毛轻轻颤动,低下头接着吃东西,不再狼吞虎咽,动作十分优雅。
冼耀文往椅背上一靠,静静地看着她吃。
十分钟,贵太放下手里的筷子,冼耀文递上手帕。贵太接过,放在鼻下闻了闻,随即轻轻擦拭嘴唇。
擦好,展开手帕重新折迭,遮住污秽处,将手帕放于桌面。
冼耀文问谢湛然要了烟,滑向对面。
贵太的目光在烟盒上逗留片刻,拿起烟盒,取出一支,含在嘴唇点燃。
吸一口,咳嗽声骤然炸响。
待缓过来,她吸了第二口,依旧发呛,她拿起手帕擦拭眼角的清水鼻涕,第三口,第四口,渐渐适应。
“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比起心病对身体的损伤,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江意映,我的名字。”
冼耀文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序伦,我的男人,来台湾前是永亨银行的经理。”
“哪一家?”
“上海。”
“朱吟江的产业?”
“朱老先生只是大股东,序伦的父亲是股东之一。”江意映又吸一口烟,缓缓说道:“1937年,我中学毕业进入永亨银行工作,不久与序伦相识,小鬼子打进上海前,序伦把我送去美国留学。
我在三藩市学了一年语言,又读了一年预科,然后考进芝加哥大学学经济,本硕连读,六年时间拿到经济学硕士学位。
回到上海,我给序伦当秘书,帮他一起管理银行的业务,四年时间,我熟悉了银行所有的业务环节,也为银行引进了美国银行的先进理念。”
说到这,江意映瞥了冼耀文一眼。
“你和朱序伦走到一起,是你主动,还是他主动?”
“我家住在蕃瓜弄,房子是用芦席搭的窝棚,一到下雨天……”
“滚地龙,我知道。”
“是的,滚地龙,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五个弟妹,却只有我一个被送进学校念书,因为我从小就长得漂亮,我姆妈……”
江意映的话戛然而止。
“伯母把你当成江家翻身的希望,让你念书,穿漂亮衣服,等长大了嫁进有钱人家。”
江意映点点头,“你又猜对了。”
“这个用不着猜。”
“是呀,我并不是个例。”
“你有名分吗?”
江意映面露痛苦之色,“没有,一直都没有。”
“朱序伦今年贵庚?”
“周岁四十五。”
“来了台湾后,你们做什么营生?地下钱庄?”
“福源钱庄。”
“哦,我在大稻埕见过招牌,所以,你们被人抓住的把柄是倒外汇?”
“还有子虚乌有的通共。”
“难怪,我说倒外汇有转圜的余地,不至于家破人亡。把你送去特约茶室在台湾司法上说得通,让你到宝斗里就说不通了,难道是私底下的协议,你在宝斗里做几年,免予起诉,为了恶心朱序伦吗?”
“不,为了恶心我。”江意映不忿道。
“朱序伦家里有几位夫人?”
“一位。”
“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是吧。”
“朱序伦有机会二选一?”
江意映重重吸了口烟,没有说话。
“了解。”冼耀文颔首,“整你们的人在警务处还是保安司令部任职?”
“保安司令部保安处。”
“直接一点说名字。”
“台北指挥站指挥官郑浩泉。”
冼耀文假作舒了一口气,“还好你说的不是陈仙洲,吃饱了吗?”
“吃饱了。”江意映的双眸里流动着希冀。
“朱序伦在牢里?”
“是。”
“郑浩泉不是单单图财吧?”
“有旧怨。”
冼耀文凝视江意映的双眼,“我可以肯定告诉你,你打动我了,现在你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跟我走,帮我做事,我帮你解决麻烦,也会给你超乎你想象的待遇。
但有一个前提,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我指的是你的个人履历。
你有一分钟时间考虑,开始倒计时。”
江意映沉默了三秒钟,问:“序伦?”
“他选你的时候,你们的情分就了了,你还有五十秒。”
十秒过去,江意映点点头,“我跟你走。”
“请再次确认自己说的话是真的,若是确认,请站起来,但我必须善意提醒你,你一旦站起来,即意味着主动授权给我采用任何方式追究你的撒谎责任,没有自信,可以继续坐着。”
江意映倏地一声站起,坚定的目光与冼耀文对视。
冼耀文站起身,扣上西服纽扣,理了理领带,接着向江意映伸出右手,“江小姐,今天是你的幸运日,也是我的幸运日。”
江意映握住冼耀文的手,“谢谢老板。”
“请叫我先生。”
“先生。”
“需要去宝斗里拿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吗?”
江意映摇了摇头,“我的过去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纪念。”
“三十?”
“二十九。”
冼耀文呵呵笑道:“说实话。”
“二十九周岁。”
“好吧,你还处于女人最好的年龄阶段,有大把时间去创造值得纪念的事。”冼耀文收回右手,“益智厚生,你们芝加哥大学的校训,好好体会,忘记那句‘让快乐去死的地方’。”
江意映双眸流光闪动,“先生知道?”
“是啊,你知道,夜了,走吧。”
冼耀文走在前面,嘴里哼着调子,“一步踏错终身错,下海伴舞为了生活,舞女也是人,心中的痛苦向谁说。”
江意映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回想方才的“你知道”,如果不知道会怎么样?
翌日。
吃中饭时,冼耀文收到香港发来的电文,岑佩佩发来的,说是吴则成会居中介绍他结识陈仙洲。
问了齐玮文,陈仙洲的履历和吴则成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重合的,就是军统天津站的阶段,因为陈仙洲的志向不在军统,一直惦记着跳出去,同吴则成之间就没有太多的竞争,两人的关系还不错。
于是,就有了岑佩佩去拜访吴则成,请他居中介绍这一茬。
保安司令部是军事、情治、警察、司法军法的混合体,犹如明代的西厂,台湾岛内的事务都可以插一脚,是老蒋政治镇压的主要工具,戒严体制下的万能机构。
保安处是保安司令部的核心部门,主要职能是侦办政治犯和经济犯。政治犯略去不提,经济犯的范畴相当之广,只要不利于统治的经济行为,都能以经济犯侦办。
保安处下辖内部科室和外勤单位,内部科室差不多就是独立情治机构的架构,外勤单位下辖各地指挥站或联络组,以及秘密据点和看守所。
保安处内部科室重侦办政治犯,侦办经济犯的权力一般下放到指挥站,行动模式基本为联合执法,内部科室提供情报主导,警察配合行动,金融机构提供专业支持。
大概是为了提高联合执法的效率,陈仙洲一如以往的履历,总有一份乃至多份兼职,兼了警务处处长。
这么一来好了,但凡在台湾岛内犯事,都绕不开陈仙洲这个现管,哪怕同宋美龄、蒋经国建立联系,也很有必要交好陈仙洲,毕竟杀鸡焉用牛刀,有些事找陈仙洲或是他手下的手下更为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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