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去!”
这一记怒喝如同闷雷,轰然响彻,好像平地打个霹雳,四面八方都在摇晃。
巨浪排空似的强烈劲风,恰似一波波大潮拍打院墙,吹得草木倒伏,修竹断折。
粘稠的气流浩浩荡荡,宛若层层推动的汹涌怒涛,从通文馆的大门呼啸而出!
那条虬龙盘结的粗壮手臂,根根大筋呈现紫黑色泽,怒龙冲天一般,挟着无匹的气力砸向血金刚。
稳当坐在小木凳上的白启心惊不已,练筋练骨之后,便是练皮。
这一层乃是统合前面的筋膜骨血,力求人体蜕变,完成脱胎换骨。
首先要求筋膜坚韧,做到任意拉伸收缩,像一口怎么用也不坏的大弓,挥拳脚等同出箭,筋长体壮,才能有力。
其次,再进一步,时时刻刻通过骨髓造出新血,排出废血,不断地滋养全身,保证肉身生机饱满,从而由内而外,逐渐改善体魄。
这两步走得好,方可开始修炼五脏六腑,以独门秘法运气走劲,将其凝聚成一块整体。
届时,呼吸绵长,发劲凶猛,随手就能使出匪夷所思的可怖打法!
武行有一句俗话,叫做“铜皮钢骨铁脏腑”,便是此理。
刀伯这一拳,起势太快,若非白启通过墨箓,把罗汉手精进到小成层次,降伏意马,收拢杂念,根本看不清动作。
“以脊柱大龙为弓,腰身作弦,左腿一跺,发劲之猛,宛若挽开三千斤的强弓,整个人跨步如龙腾,一掌向前直推,再翻手握拳,从上至下,狠狠砸落……简直凭空像搬来一座大山!”
白启精神无比凝聚,注视那道雄浑的高大背影,这种打法已经脱离功夫的常理范畴,几近于传说。
人力岂能挡得住巨岳倾塌?
面对如此生猛的拳头,一切招式都失去意义,寻常的三练根本架不住,也躲不开。
落得跟张老五一样的下场,坐以待毙,等死也似。
“大哥……”
血金刚睁圆双眼,他连完整的一句话都讲不出,只来得及沉住一口气。
刹那劲走全身,如蛇吐信,嘶嘶作响的气流炸开,瞬间把浇淋红漆似的坚实皮肉撑大几圈,胸腹圆鼓如球,不住地鼓荡!
感受到那种生死一线的心惊肉跳,这位赤眉二当家眼中闪过凶光,喉咙滚动,陡然张口一喷!
嘭!
笔直的白线当空炸开,方圆数丈之地都被踩得塌陷。
几如实质的气息如同雷霆,无比的迅疾,无比的猛烈,狠狠撞在老刀的拳头上!
咚!咚!
两股劲力简直像水火相激,滚滚烟尘被震荡,宛若土黄色的长龙升腾,掩盖住双方的身影。
“练皮大成,吐气如雷!”
在场众人,唯有梁老实看清楚了。
血金刚于千钧一发的危急当头,强行提起腹内的一口元气,五脏六腑倏地收紧,用极为恐怖的体能催动,将其压缩成一道震爆人体的可怖白线!
这一招,只有把五脏六腑练得极为扎实,犹如铁板一块,才可做到。
“巨蟒吐丹!成了精的大妖一拼命,便会喷出腹中的内丹……老二,你现在的武功,如妖似魔,半点佛性都不见了。”
老刀一步跨到通文馆的门口,高大身影站在台阶上,一拳就把血金刚锤飞数丈开外,平整坚硬的长条青石,如烂泥被犁开两条深深沟壑。
这位赤眉二当家连连后退,踩出几十步卸力,直至推倒一堵厚墙,才缓过一口气,精赤的上身,块块筋肉抖动,掸落灰尘似的,轻轻吐纳几下,再将两条腿拔出寸许深的地面。
刚才,他像一根被大锤狠砸的粗木桩,鞋子蹬成破烂,裤腿也炸得粉碎,双耳嗡嗡的狂叫,有种眼冒金星的难受感觉,就连牙床都被震得发麻,颗颗松动。
换成寻常的三练高手,如果没有把脏腑皮肉,内外两层练得坚韧,只这一拳,便要被打成聋子,甚至眼珠也要爆碎彻底失明。
除非是真正修炼水火仙衣,金身圆满,否则总会存在脆弱的罩门。
比如,耳鼻咽喉前后下阴之类。
许多刁钻打法的拳脚功夫,专门盯着这些要害。
老刀的这一拳,八成以上的练皮武夫,挡都挡不住,接了就得死!
可见这位赤眉大当家,并未有任何留情的意思!
“大哥!十年未见,一出手还是那般的强横,风采不减啊!”
血金刚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胸口,适才那一口气喷得太急,再加上老刀的拳劲狂猛,已经有些伤到肺腑,必须好好调养一阵子,才能恢复过来。
“二哥他做错啥事了,让大哥你这么生气?就算是杀头的罪过,也得给兄弟一个辩解的机会!不应该一见面便动拳脚,太伤和气!”
八臂猿眼皮低垂着,伏龙山谁不知道,赤眉二当家是横练高手,一身筋骨皮肉熬炼极致,曾被五匹烈马大力拖拽,都不能扯动分毫。
现在却险些被一拳打死!
真不愧是赤眉的带头大哥!
这辈子就在宁海禅手上吃过亏!
“老五,你好威风!满身的血腥气,又杀了多少人?黑河县这一夜,给你们折腾得好不安宁。”
老刀双目精亮,像是两团火炬,猛烈的发劲,让他体内气血蒸腾,散发滚滚热力。
“大哥,你走之后,赤眉人心就散了,我们被杀得人仰马翻,围在朝天门下,好多兄弟逃命无路,要么淹死在怒云江,要么被砍了脑袋!”
八臂猿突然抬头,眼眶发红,含着热泪,上前两步扑通跪倒:
“三哥!您还记得么?听到你被打伤,他亲率三十個兄弟想要闯阵救人,结果被排帮的盖天搏用两架神臂弩射死!
还有六弟,他多么敬伱,被义海郡的叶真象一枪挑杀,悬首城门暴晒数日,至死都没能闭眼!
七妹……”
血金刚大怒喝止:
“够了!老五,你要诛大哥的心么?
反天刀的名号何等响亮,何等慷慨仗义!
当初扯赤眉的旗号,大哥带着咱们啸聚伏龙山,扫平四方的大小匪寨,打出赫赫的威风!
十年前之所以落得惨败,非是大哥之错,也不是你我之罪!”
八臂猿面黑心细,瞧着粗鲁莽夫,实则心思活泛。
看到过去这么久了,大哥反天刀一身功夫依旧如此霸道,赶忙打感情牌:
“大哥,你听我解释,我和二哥,还有老四,也是没办法。
大伙儿实在走投无路了!排帮趁火打劫追杀咱们,义海郡的捉刀人也跑来分一口肉,多少兄弟被割了脑袋,拿去领赏钱!
伏龙山南北纵横三千里,压根没得赤眉的活路!”
宛若雄浑大山立在通文馆大门口的老刀脸皮动了动,嘴唇张合,却未能发出丁点儿声音。
“大哥!我的出身您也知道,家里穷,又使劲生,养不起七八张要吃饭的嘴,只能把我送到山上剃度做沙弥,每天在寺庙担水劈柴,为一口热米汤拼命干活儿!”
血金刚双手垂落,毕恭毕敬站在台阶下,字字情真意切:
“那些大户人家每年捐几百两的香油钱,大和尚再拿出去,放印子钱,两百贯的本金,滚个一年半载就是四百三十八贯。
负责掌管长生库的首座,唤这个叫‘香积钱’,本金是‘功能’,利息叫‘福报’。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领了功能去,拿了福报来!
却不见多少良民,因为还不上滚的利,只能把田产、儿女全部质押干净!
一把把血汗钱,将那些僧人养成肥头大耳,富得流油!”
老刀仍旧沉默着,赤眉聚义堂的七把交椅,除去老三神臂枪出身高门,从小没吃过啥苦头,其他的几位当家,谁不曾有一段辛酸悲惨过去。
或者换个说法,龙庭治下的赤县神州,大多凡夫庶民,谁过得不是这样的劳累日子?
如若没投个好胎,成为上三籍,一辈子只能当牛做马。
“我讨好伙房的大师傅,给他洗脚擦屁股,才偷学到一门武功……我喜欢村中一个姑娘,她每年都来上香两次,辫子梳得又黑又长,眼睛像山下的清溪……多好的姑娘,却被知事僧奸污在禅房,她爹娘不敢声张,匆匆将人嫁给村里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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