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金刚额角青筋一跳一跳,乌黑的鳞片从皮下长出,他仰头望向反天刀,眼中敬畏与忌惮交错纠缠。
“大哥,我知道你心肠好,想要守住世道的一些规矩,可没用的!
上了山,就是贼!落了草,就是寇!当了贼寇,就该杀人!
伏龙山众多赤眉兄弟,近万人的阵势,靠着庄子的农户耕地,养得活吗?
个个都是练家子,人吃马嚼,不去抢掠能咋办?
大哥,仅我待过的善德寺一家,咱们抄的那些金银,能啥也不干坐吃山空好几年!”
老刀生铁也似的冷面,好像有些松动。
八臂猿瞥见这点变化,心下大喜,膝盖挪动跪行上前,双手撑着台阶:
“大哥,我和二哥确实不争气,没守住你说的道义。
但不如此,兄弟们就彻底没活路,只能死在伏龙山了!
幸而您没死,还活着,若有你领着大伙儿,未尝不能再把赤眉做起来!”
血金刚心知,这是老五的缓兵之计,拖到那尊妖王出世,来到黑河县享用万人血祭。
那时候,再多一个反天刀,也翻不起浪!
“老五,你是义海郡绿林道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你嫂子与村里的闲汉偷情,你大哥装作不知情,你却受不得辱,拔刀捅死了闲汉,跑到伏龙山做挑夫。
你重情义,往日分的金银大多散给手下,故而大家都服你,愿意跟着你做事。”
听着往日拜过把子的好兄弟哭诉,老刀拾级而下,把铁塔般的八臂猿扶起来,语气也变得柔和:
“你好与人比武,又争胜,曾跟一家武馆师傅切磋,输得难看,当晚率众挟持女眷,说是钦佩对方的功夫,要赚他上山……”
“大哥!”
八臂猿心头一颤。
“你跟老三不对付,因为他是家道中落,没尝过人世间极致的苦处,你瞧着心里不顺眼。
大哥也挨过打,受过白眼,知道人饿肚子火烧火燎,草根树皮观音土都往嘴里塞。
所以我想着让乡亲过好日子,让兄弟都吃饱饭。
你说得对,世道太恶,赤眉富了,其他人就得破家灭门。”
老刀双手扶着八臂猿的胳膊,目光转向血金刚:
“老二是带艺投奔,我练骨的功夫,还是你教的,如何发骨髓之劲,如何换血养身子,你对弟兄从不藏私,老三的枪架子、老六的缠头刀,你都指点过。”
血金刚眼角抽动,他心里头莫名觉着不对劲,大哥话也太多了,却又未曾从语气中,感应到丝毫的波澜。
三练武夫,灵觉渐渐养成,有着千里锁魂的莫测本事。
任何恶意、恶念一发,就如金风未动,秋蝉先觉,根本隐藏不住。
大哥刚才的那一拳,的确有杀心。
可经过自个儿与老五的连番话,已经消散无踪了。
“你们于我而言,都是好兄弟,就像我亲弟弟一样,他在外边强抢民女,夺人房契地契,把锻兵行做大,其实也存着帮我的想法。
人心反复,善恶无常,因果纠缠何其可怕。”
老刀面容和善,像是释然:
“少爷他行的武道,是无拘无束,不受牵绊。
我境界没到,学不来,这些年思来想去,所谓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乃是持戒精严太难,无法洞彻因果真谛。
杀一恶人是行善,杀一善人是作恶,可善恶之分,如何分断?
两位兄弟,我方才终于悟了,无因就无果,无果就无祸。
你们犯下的罪业,今后由我来背!
做大哥的,帮你们了断因果孽债!”
老刀话音里头没有半分的杀气,周身腾起的凶煞也像是冰雪消融。
对于血金刚、八臂猿两人,他就如同带头大哥对待亲身小弟,无论做错什么都能原谅。
“不好!”
“大哥他疯了!”
血金刚和八臂猿对视一眼,无穷的骇然兀自从面孔上浮现,立即就想抽身暴退。
为什么?
大哥分明未曾表露出丁点儿的恶意恶念,可为何自个儿汗毛倒竖,像是大祸临头了一样?
疑惑难解之间!
咚!
地面摇晃,坚实的台阶被踩碎,炸成一蓬蓬粉末。
老刀大步踏出,全身骨骼节节拔升,寸寸筋肉如同被气血充满,刹那化身威猛的巨灵!
磅礴的气势,庞大的身影,齐齐覆压,宛若一座大山镇住八臂猿和血金刚,根本挣脱不出。
但令人感到惊恐的是,直至此刻,他们也没有捕捉到大哥反天刀胸中的杀机。
崩崩崩!
根根紫黑的大筋扭动,带动上半身的朱砂红莲齐齐绽放,老刀像是一尊大菩萨,又似一头大妖魔。
面上慈眉善目,手中却毫不含糊!
双臂张开,高高举起,宛若撑破十方穹天,粗长坚韧的筋膜被拉开,像是一张张如同满月的大弓,倏地再重重按下!
宛似一座座震慑邪魔的浮屠铁塔,被紧紧捏在掌心,轰然抡砸!
血金刚、八臂猿都是三练大成,堪称高手!
倘若正面厮杀,绝不可能被一招打死。
但他俩像被蒙蔽灵觉,浑然感知不到老刀的沛然杀意,竟是毫无防备近身在前。
踏步!
跺脚!
双手撑天!
如持万钧浮屠!
狂猛的气流像怒涛巨浪横扫长街,成百上千支火把齐齐熄灭!
天地似乎为之黯淡。
噗!噗!
两掌合拢,用力一抓,赤眉的二当家、五当家,脑袋如鸡蛋碎裂,碎骨与血浆陡然飞溅!
“大……哥?”
匆匆赶到的四当家鬼头陀喉咙滚动,无尽的寒意从脊柱蹿起,直冲脑顶门。
“老四,别怕,你的罪业,大哥也背。”
老刀转过身,掌心淌落血水,却还是那么慈眉善目,一团和气。
恶念恶意,一概皆无。
竟有种“我杀了你,是为你好”的古怪感觉。
“大哥!你不要过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鬼头陀几欲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