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沿街的铺子、脚店,抽佣极重,累死累活全给何文炳赚钱,自家糊口都很艰难。
自白七郎你主事,码头的渔霸少了、渡口黑吃黑、丧良心的水贼也不见了,再没有动辄抽成盘剥……”
白启认得这个老者,乃大田湾的乡老,算得上本地德高望重之人。
“乡老言重了。”
他上前两步,再次抱拳。
何文炳当家做主的鱼档垮塌之后,由自个儿接手。
实际上,白启并没有额外多做些什么,只是拜托断刀门的邓勇,下手处置了几批类似杨泉那样的渔霸。
再就是组织团练青壮剿掉两窝水贼,让渡口的小贩能安心干正经买卖。
但就这些顺手而为的“小事儿”,对于很多依靠鱼档生活的底层渔民,毫无疑问是实打实的善举。
他们恨不得给白启送一把万民伞,接着喊几声“青天大老爷”。
“白七郎当真是义薄云天,仁气无双!日后若有什么用得上大伙儿的地方,尽管开口,必不推辞!”
乡老态度热切,满脸堆着笑。
“白启生在黑河县,长在大田湾,多亏乡亲扶持,才有今日。”
一老一少你来我往,互相吹捧了小半柱香,总算开始过火。
白启挑着担子,白明捧着爹娘牌位,马夫许三阴则牵追风马,一路上吹吹打打,每过一家就有鞭炮声响起,随后高喊:
“祝贺白爷乔迁新居!宏图大展,喜气盈门!”
等到迈进内城,阵势摆得更大,一桌桌流水席宛若长龙,通往白启的新居,只要说声吉祥话,就能吃上一碗热饭一块荤肉,自然是人满为患,恭贺话语宛若山呼。
拢共就几条街的路程,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看到那座三进三出的明亮新宅。
由乡绅安排的舞龙、舞狮,正在大门口表演,弄得热闹红火。
如此折腾至晌午,吃过流水席,又跟几位带头的乡绅寒暄客套几句,终于落个清净。
纵然是换血十次的强横体魄,面对源源不断的迎来送往,也有些乏,
白启坐在正厅喝茶水,望着足以装满几大车的贺礼,摇摇头道。
“一旦发达了,旁人想方设法都得给你送礼,生怕手脚慢了,得罪我这个黑河县的新东家。”
“阿兄,新宅子可真大。”
白明则大不一样,他兴冲冲跑了一大圈,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很有新鲜劲。
瞅着新宅的大门是红漆铜环,颇为威风,雕刻精美的影壁与之照相呼应。
白启、白明的居寝之所,为坐北的正房,东西耳房当作书屋,又设了几间暖阁,两边厢房众多,由着垂花门隔开,
另一侧更是车房、马厩、厨房、灶房、柴房等一应俱全,以抄手游廊把四面联接,整个显得宽敞又明亮。
“白兄弟,我等方外人士,刚才不便凑热闹。今日是你乔迁的大喜日子,我与师弟也没准备大礼,仅以这枚玉简赠之,聊表心意。
这是旁门散修打坐修行常用的‘小聚灵阵’,只需几样品相不错的玉石摆出阵势,再取水、土两行,聚拢灵秀之气,大致就成了。”
齐琰背负桃木剑,与师弟吕南亲自上门恭贺,两位野茅山传人很讲究,并未空手而来:
“可惜,我并不精通风水格局,不然还可以给白兄弟伱好生谋划。”
白启也不推却,坦然接过那枚玉简,淡淡笑道:
“多谢齐兄、吕兄。”
这玩意儿,确实用得上。
他好奇问道:
“风水格局当真神异,能够化腐朽为神奇。”
齐琰见识渊博,当即颔首回答:
“那是自然。厉害的风水道人,往往可借山川湖海的地势之利,日月星辰的天象之变,乃至于一城百姓的红尘烟火,手段近乎于道。
像天水府的那位赵大将军,其府邸左成青龙,右置白虎,挖出一湖引为聚宝盆,再堆一土山,五色填充,立庙镇压地脉,宛若龙蟠虎踞,使得六畜兴旺,人寿年丰,长久受其熏陶,必定发荣滋长。”
白启默默记下,想着等秋长天回来,吹吹师父的耳边风,让这位贵为道宗真传的秋叔帮帮忙。
“齐兄,昨日壬水泛滥,可有什么收获?让我也羡慕一二。”
他又问道。
这两位野茅山传人,留在黑河县如此之久,迟迟未曾离开。
一方面是因为白启包吃包住,免受风霜露宿之苦;
另一方面则在于天煞日四行失序,对于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旁门散修,委实是难得的机遇。
“不瞒白兄弟你说,黑水河纵横八百里,堪称一方宝地。壬水泛滥,虽然容易酿就洪灾,但也使得生气浓郁,滋长万物。”
齐琰兴致勃勃,他朝师弟吕南抬抬下巴,后者从褡裢里摸出一方小盒,里面装有一汪潋滟霞色,煞是好看。
“这是?”
白启眼皮一跳。
“春月明霞气。”
生得一张憨厚圆脸的吕南,好似半道捡到金子,得意洋洋道:
“春至,阳气上蒸,阴气下降,故雨露既濡而水生发,此水势之常耳。运气好,赶上壬水泛滥,水泽之气与朝霞之辉交融,让师兄采撷十缕之数。
此物对于修炼道术、增加功行,并无多大裨益,但有一样奇特之处,它是龙庭道官炼制‘驻颜大丹’的必须主材!
放到天水府,卖给大商号,五十两赤金绰绰有余!”
白启咂舌,他这辈子还没见过真金,哪怕大族高门,平常用得上雪花纹银,已经算得上富裕阔气。
“照这样看,修道花的多,赚的也快。只十缕所谓的春月明霞气,就值五十两赤金,这得捞多少条宝鱼?”
齐琰合上那方小盒,忽地感慨道:
“换作往常,即便守在大河大江,熬上数千个清晨坐等朝霞,也未必采撷到一缕。
我师父常常说,旁门散修实则与乡间老农无异,都是靠着天时吃饭。其实细思之下,还真有些荒唐,因为浊潮的缘故,我等入定观想,神魂出壳,遨游虚空,免不了受外魔所扰,身死道消者,屡见不鲜。
可又因为浊潮上涨,引发类似于天煞日这般的异象,散修才能捞到些好东西,撞大运,得机缘,增进自身修行。”
白启深以为然,浊潮之利弊,三言两语道不明白。
坐享洞天福地的龙庭道官,自然谈之色变,忌讳如同毒药。
但遭受浊潮毒害最大的旁门散修,反而又没那么痛恨。
甚至还要像打渔人追逐水流而居一样,期待浊潮上升,异象显现,如此才有更进一步的际遇造化。
“师兄,如果龙庭可以把万方灵机,全部归于原本……那就好了!
凭啥出自日月星辰、山川湖海的诸般元气,都得调拨到十四府城,孕育洞天福地,供养那帮道官修炼?”
吕南瘪着嘴巴,瞅着卖得到五十两赤金的春月朝霞气,愤愤道:
“这不公平!”
齐琰眉头一皱,瞧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白启,转头喝道:
“满口胡言!忘记道丧三千年,浊潮席卷赤县神州,污秽法脉、魔染万灵的惨状了?
龙庭……纵有不对之处,但大体上,还是好的。倘若按你所言,万方灵机重归原本,人人皆可吞吐,岂不是重演道丧时期,各大宗门豢养百姓,视若猪狗任由宰杀,祭炼法器、修炼法术的黑暗景象!”
吕南脖子一缩,却嘀咕道:
“府城之外,生于穷乡的黎庶,都被打成贱户奴户了,又能好到哪里去。”
齐琰横眉,欲要呵斥,白启却打圆场道:
“两位都是方外修道之士,何必为朝廷俗事争吵,伤了和气。今日是土行大盛,我打算出门撞撞大运,齐兄、吕兄,可有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