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师爷神色变幻,白启又道:
“徒孙自幼无亲,打小与阿弟在黑水河漂泊无依,今日看到师爷,不知为何倍感亲近,忍不住想要替师父他老人家,侍奉您左右,好生孝敬,只恨抽不出时间……”
多好的孩子!
回想收下宁海禅的那阵日子,每天都是鸡飞狗跳,这小子一做事就偷懒,煮饭夹生,劈柴划水,贪吃耍滑门儿清,动不动就溜到怒云江边钓鱼睡觉。
哪里体验过白启这种体贴孝敬!
“唉,阿七。”
陈行长吁一声:
“若非师爷我年老体衰,功力大减,打不过那个孽徒,定要夺回通文馆的掌门之位,将他开革逐出,再收你为徒弟。
你师父资质虽好,却不懂得尊师重道,孝敬长辈,这一点,他不如你远甚,阿七!”
那辈分怎么算?
白启嘴角扯动,你们爷俩搁这闹着玩呢。
通文馆莫非有当上掌门就除名师父、开革徒弟的传统?
哼哼,等我当家做主……
他按捺上扬嘴角,继续扮演乖巧徒孙:
“师爷切勿这样说,徒孙不足甚多,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师父他天纵奇才,博采百家,之所以能够青出于蓝,相信离不开师爷您的尽心教诲。
而今,徒孙有幸拜见师爷,得一两分的指点,这辈子都受用不尽,实乃福缘深厚!”
这等好似贴心小棉袄的乖徒弟,怎么就落到我徒弟的手上了!
陈行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宁海禅耽误七郎,全凭禀赋吃饭的臭小子,会教个锤子?
还得是我亲自出马!
“阿七,你这些天就在传习馆住下吧,我让子荣给你收拾厢房。你与五龙门的阎青交手,赢得轻松,跟铁佛门的杜平宗斗力,也能以二练之身压过三练,确实厉害!
放眼整个百擂坊,乃至于义海郡,未必寻得出你这样的好根苗!”
陈行走在水岸,驻足于大柳树下,语重心长道:
“武人的胜负在于三重,禀赋优劣、功法品质、境界高低。
前面两样,你都拔尖,后面那个,假以时日,跻身宗师不算难。
通文馆的约法三章,相信你也听过。”
这位白发如雪,雄武昂藏的师爷,用极为复杂的语气念出:
“如遇阻道或求战者,须怀无怖无情之心,即其为神佛魔魅,必尽死力斩杀之,以证此身修为!
通文馆的亲传成材,少有一片坦途。便是你师父,这种能够排进前五的禀赋资质,也狼狈过。
我于郡城之外,十方渡口讨生活时,就已过四练了。
但十年前,你师父被义海郡高门追得上蹿下跳,好几次让一帮老东西逼进绝路,我都未曾相助。
通文馆的规矩摆在这里,你师父将谁视为阻道之敌,求战之人,便只能他自个儿扛,是生是死,全看能耐!”
白启屏息,凝神静听。
“你现在听着宁海禅的事迹,兴许觉得风光。
可你没见过,他一身是血筋骨俱碎,爬进我开在怒云江边的小武馆。
他在你这个年纪,曾跟我说,要让通文馆的名声盖过义海郡所有武行,要入神京,登鸾台。
所以,同辈人,从不是他的对手。
你做宁海禅的徒弟,可以不必存此斗战胜心,但要有这种念头与准备。
通文馆的那块匾下面,压着的血仇大恨,多了去。
那些人,不会跟你讲究武德。”
白启点点头,他一直坚持三练皮关之后,再进义海郡,便是这个原因。
等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参悟真功,完全发挥【九牛二虎】神种的沛然威力。
四练宗师之下,哪怕面对摘取诸般圆满成就的强横劲敌,也有一战之力。
“这年头,喜欢扼杀天才的老登太多,必须小心谨慎。”
白启心绪浮动,继续睁大两眼,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的好学模样,让师爷更舒坦的倾心指点。
陈行并拢两指,轻轻点在额头,如同将自身的感悟精神提取出来。
“你的体魄、气血、乃至于精神,都很出类拔萃,好比一块宝铁,无需过多锻造,便能铸兵。
但匠人的手艺精妙,才能发挥好料子的用处。你五部大擒拿练得不错,却未能统合。
罗汉手,缠丝劲,龙行掌,白猿功,心意把,分别各有其‘形’,你以心意把的母架,可以悟出四大杀招。
明王怒,阴阳捶,升龙道,天人纵。”
陈行话音堪堪散尽,置于眉心的两指倏地一戳,轻轻按在白启的倒竖水纹上。
关于五部大擒拿的更深感悟,好似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悄无声息浸润心田。
“原来如此!罗汉持杵,明王忿怒……阴阳交征,捶如磨盘……气血焚尽,如龙升天……大小如意,天人纵云……每一部上乘武功,彼此推演相融,就能参习一式真功级别的杀招!
难怪,通文馆的入门条件是精通五部大擒拿!
我之前只悟其‘表’,却没有触及‘里’。
若不是师爷点出来,恐怕再过几年,也不一定能勘破关窍。”
白启眸光大亮,墨箓震荡,原本为“罗汉手”、“龙行掌”、“缠丝劲”、“白猿功”的诸般技艺,瞬间变化,好像精义汇聚,真谛凝练,正在缓缓勾勒成一颗金色果实。
“真是个触类旁通,悟性过人的好苗子。”
陈行将五部大擒拿的奥妙之处,以类似“灌顶”的方式注入白启心中,这位好徒孙只失神了一瞬,便飞快地理解消化。
“你师父的武学天赋乃一通百通,毫无瓶颈,所以学什么都快,练什么都成。
你在这一点上,倒与他有些相似。”
白启暂且按下那种大有领悟的雀跃欣喜,忽然问道:
“那师爷你的武学天赋是啥?”
他也听说过,陈行十年之前,真功根本被毁的那桩事儿。
可今日一见这位师爷,并没有刀伯那种从巅峰被打下,一跌再跌的沉寂之感。
难不成,已经重铸真功根本了?
“我嘛,资质平平无奇,悟性也很稀松,唯独一样,还算看得过眼。”
陈行淡淡笑着,负于背后的双手微微一紧,终于能够在好徒孙面前显露本事了。
“我对武学善于融解,颇有巧思,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啥意思?
白启疑惑。
“这座百擂坊,曾有一家武馆叫黑虎门,他们所传授的武功,其中一招名为‘黑虎掏心’。”
陈行语气平静,瞧了一眼尚未理解话中含义的白启。
他慢悠悠摆出拳架子,五指如钩,好似扬爪,好像给好徒孙演示招数。
随后,昂藏身躯一震,好似洪钟大吕被撞开,澎湃气血如同冲开盖子的大烘炉,陡然喷薄而起。
咚!
可怖的暴吼像闷雷砸进湖中,顷刻炸起数十道水柱。
白启目光陡地一骇,因为他看到师爷陈行那一记简简单单的黑虎掏心,竟然硬生生把虚空抓得破碎!
黑沉沉的天幕如被扯烂,逸散出大片絮状云气,一道道专属于武夫的精气狼烟接连浮现!
“宵小之辈,也敢窥伺。”
陈行举目远眺,眼神微冷,气机好似锁定某一处。
他伸出的五指如同握住什么,手掌合拢重重一捏。
一条粗如巨木,升腾到二十丈之高的精气狼烟,顷刻溃散开来。
“能杀四练宗师的……传说级黑虎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