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高的画舫,节目越丰富。”
白启扯了扯嘴角,喝花酒得上二楼是吧,一楼都是正规卖艺?
踏进乱云阁,他余光一瞥,果然是花样众多。
绘着大幅春宫图的屏风,百宝阁摆放好几支精巧的角先生,以及缅铃。
珠帘隔开的内间,还有一把造型古怪的合欢椅。
“子荣兄,随便弄个地儿,等大鱼上钩就是了,何这样……讲究。”
白启屏住呼吸,偌大的屋子里飘荡着靡靡气味儿,应该是点着某种助兴的燃香,让人面酣耳热。
“这不是教头让我学你,做事仔细,不留马脚嘛。”
徐子荣讪笑,他领到的话本便是与白启结伴寻欢,遭遇魔教余孽的刺杀暗算。
事后道官衙门调查起来,也能做个人证。
“未免太过周全了,现在咱俩呆在这儿,算怎么一回事。”
白启摇头,两个大男人不叫姑娘干坐着,气氛实在焦灼得很。
“那,我点几个头牌陪着?”
徐子荣似乎也觉得不妥,补救道。
“罢了,免得误伤……”
白启正欲坐下,乱云阁的窗户就被撞开,一团血云喷薄滚动,陡然冲进屋内!
厚实的硬木好像纸糊,“砰”的炸开,碎屑横飞!
极为强烈的压迫气势瞬间蔓延,如寒意冻结万物,镇压住了白启、徐子荣的精神!
他们眼前景象大变,好似置身于战阵沙场,前后左右都是身披铁甲的冲锋骑兵,脚下大地震荡抖动,头顶则洒落一波波箭雨。
“幻象!只是念头波动,就能引发丛生幻象!道艺四境的精深功力!”
十分之一个刹那不到,白启便从其中挣脱。
浩瀚心海上,那座须弥灵山大放光明,顷刻刺破虚假,令他回归真实。
“竟然是道武齐修的双全根苗!这下子,当真走了大运!”
周二先生神魂当中涌出浓烈狂喜,紧接着,那团血云蓦地一涨,几乎铺满大屋,欲要将白启卷裹进去!
“好强悍的念头!”
白启周身一沉,好像陷入深深沼泽,有种发不出力,难以摆脱的艰难意味。
这是道修的心神练到深处,由虚化实的厉害之处。
数百颗凝练念头如同几万斤重的枷锁落在臂膀,锁住肢体,哪能轻易扯得开!
崩崩崩崩崩——
白启胸膛如风箱狠狠拉动,换血十次的体魄支撑下,肉壳筋骨霎时轰鸣,挤压出滚滚无匹的沛然劲力!
仿佛十口强弓齐齐挽成圆月,随后撒放!
尖啸刺耳的音波炸裂,好似闷雷落地,肉眼可见的气流涟漪猛然激荡,转眼就把屏风、桌椅撕得七零八落。
那团硕大血云,所蕴含着数百颗大如磨盘,晶亮如琉璃的凝练念头,竟有一些“喀嚓”作响,绽出几条粗大裂纹!
“区区破骨关的二练武夫,也有这般气力?”
周二先生神魂狂跳,他那道“昧地瞒天符”已经燃去三分之一,这么大的动静,很难再瞒住人。
于是,他分化数十念头,变作一条条拇指粗的钢丝,宛若游蛇绞缠而去。
那股刺目血光腾腾跃动,散发逼人的炙热气焰,挨着就要被烫掉大块皮肉!
“武夫拳脚,哪里挡得住道术!”
周二先生信心十足,若非不想伤及白七郎的性命,他这一手“血箭术”还能再凶十倍,再毒十倍!
直接把这具肉身生生消融,蚀成一滩尸水!
“道术之威,果然在四境之后,便开始显现了!防不胜防!”
白启反应也快,眉心聚敛的神魂胚胎隐隐作疼,似是感知到危险,也不再藏着掖着,果断催动“明王怒”!
那尊持金刚杵,显忿怒相的大罗汉,迅速于心神勾勒。
三面八臂,颦眉猛视,通身烈焰围绕!
轰!
炽盛的气血悉数从体内喷薄,其势汹汹,滂湃如浪潮!
内里蕴含一丝“明王怒”的真功神意,宛若江河倒灌的雄浑劲力注入臂膀,白启抬手,五指好像握持降伏邪魔的金刚杵!
仿佛飓风拍打四面八方,气流狂卷,吹飞门窗,随即屋内炸开一道霹雳,撼动整个画舫楼船!
嗤嗤!
周二先生施展的血箭术,当即就被白启这一拳打得破灭。
那团血云似的神魂一缩,好像吃痛不已,焚尽三界涤荡邪氛的刚猛气势,如同层云奔腾,碾碎一颗颗晶亮念头!
“真功……什么妖孽!二练就能催动真功武学!”
周二先生今日所受的震撼,比他近十年都要多,这种上宗真传级别的好苗子,为何会长在义海郡?
顾不得思索原因,这位四逆教的中坚骨干,终于放弃毫发无伤的生擒打算,强忍着神魂被灼烧的清晰痛楚,血光如柱冲开屋顶,宛若一只无形大手,凭空摄取大团大团晶莹澄清湖水。
足足上万斤的水流被凝练,仿佛粘稠到极致的水银汞浆,表面浮动着浓郁光华!
“那是水雷!白兄弟小心!”
经过前后两次的道术与武功对撞,徐子荣方才摆脱神魂镇压的无知无觉,结果抬头瞅见血云即将震落一团水球,骇得面无人色。
几万斤重的水流被道修念头炼成拳头般大,再轰然放开膨胀炸裂,这种杀伤力足以把整艘画舫击沉,更遑论血肉之躯了。
面对四境层次的顶尖道术,未成四练的武夫拳脚,顿时相形见绌!
“本想活捉取你心头血,如今却没那样的功夫了!炸你个半死不活,照样也够当大药!”
周二先生神魂跃空,漠然俯瞰渺小如蝼蚁的白启、徐子荣。
道艺四境的修士,有心算无心之下,竟然迟迟拿不下一个二练小辈!
传扬出去怕会沦为笑柄!
“勿慌,子荣兄。”
挡下四境道修两次攻势,白启心满意足,束手而立,压根不惧那团可怖水雷。
“嗯?他为何不怕?”
周二先生感到疑惑,即便三练皮关大成,也挨不了一记水雷,可白七郎却泰然自若,好像有啥依仗。
“小伎俩!虚张声势!”
神魂一动,念头一闪,水雷悍然砸下!
喀嚓嚓——
暴烈的声响轰然席卷!
……
……
道官衙门,搜山检海大醮准备妥当。
璇玑子登上五尺高的法坛,盘坐而下,周遭用五色土、取寒潭水,布置山陵河流的起伏走势。
他望向坐镇阵眼中央,负责引导灵机的冲虚子:
“道兄,交由你了。”
冲虚子颔首,借由道官金印为枢纽,调动龙庭发放的一釜釜旺盛灵机,如火熊熊燃烧,如水滔滔奔涌,性质万千,变化无穷。
这等旁门散修终其一生,也难吞吐几次的浓郁灵机,不要钱似的,徐徐汇入这方搜山检海大醮。
“贫道今日把整个义海郡都给翻过来,难道还寻不出你半点踪迹么!”
璇玑子闭上双眼,经过大醮科仪的加持,一釜釜灵机的消耗,最后加以道官金印所授予的权柄,他那条藏于体壳的神魂陡然大亮,瞬间膨胀上千倍。
宛若充塞天地的一尊巨灵,匍匐于伏龙山、怒云江之间的雄伟大城,现今能被一掌囊括。
“看你还能躲……咦?一点都不隐藏吗?!”
璇玑子如开天眼,目光拔升至九霄,可以巡视义海郡周遭三千里每一寸土地。
但未等他如何施展这份莫大神通,一股极为明显的陌生气机,如同粗壮烟柱飘摇而起。
几乎毫不掩饰!
简直明目张胆!
随身佩戴的那枚明真玉亦是狂抖不已,发出嗡鸣!
“好贼子!太狂妄!”
璇玑子目光一凝,好似天公震怒,挟着滚滚风雷落向刹雪湖!
……
……
“逼我使出水雷道术,足以自傲了,白七郎。”
周二先生时刻关注那道“欺天瞒地符”,还剩最后一点儿尚未燃尽,完全够他灭杀白启取血遁逃。
等义海郡城的两位青箓道官反应过来,自个儿早已在千百里之外了。
“能让老夫动用这一招‘黑心恶煞’,你也算死得其所。”
那道水雷堪堪膨胀,即将炸开,一只宽厚手掌横空出现,五指合拢将其攥住。
啪!
轻易削平山头的爆破威力,好似一节湿透的炮竹,只听了个响。
陈行站在落霞堤岸上,一步迈出,身形飘荡,横跨几十丈,轻轻踩在那艘摇摇晃晃的画舫楼船上。
只一脚,便如定海神针,镇住湍急水浪。
他抬手再一抓,那颗水雷就被捏碎!
狂涛怒潮也似的爆破之力,于陈行的指掌间消弭无形,并未造成丝毫损伤。
当“死得其所”四个字响起,这位据说被废掉真功根本的武行魁首,随意扬起一掌拍向当空盘旋的厚实血云。
噼啪、噼啪、噼啪!
周二先生凝练百年的坚固念头,像一颗颗玻璃珠子被压得爆开,聚散如意的神魂更是崩溃不成形!
“这是什么……武功?”
他又惊又疑,无法理解,为何这一掌来得平平无奇,却这般生猛?!
隔空而发的浑厚真罡,仿佛一头张牙舞爪的凶狞黑龙,死死盘绕缠住周二先生神魂变化的那团血云!
那双竖瞳猩红,宛若恶煞噬灭,肆意鲸吞念头!
“我的修为……被吃掉了!邪功!绝对的邪功!”
周二先生惊骇绝伦,这招数太邪门了,简直比四逆教的法门还要凶、还要恶、还要可怖!
“陈教主,该你出力了。”
陈行一记黑心恶煞,就把周二先生打得半残,再过几息,说不定都得魂飞魄散。
他垂眸轻喝,于心间呼唤陈隐,让其做些手脚。
“栽赃嫁祸,借刀杀人……陈行,你这徒孙一肚子坏水,多半是跟宁海禅学的,不如交给本教主,好好调教,让其改邪归正!”
名为陈隐的青阳教主,神魂浮现灵台,笑吟吟道。
“你没话说,可以闭嘴。”
陈行干脆拒绝。
这哪里叫满肚子坏水?
分明是足智多谋、雄才大略、文武全才!
“真当是块宝贝疙瘩了!”
陈隐撇撇嘴,双手行诀如捧大日,从自身神魂斩下一缕气机。
“拿去吧!”
……
……
“这老匹夫撑不住了!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
正当周二先生绞尽脑汁该如何脱困,那头凶狞黑龙陡然一散,立足画舫的陈行好像功力不济,难以维持,身形略微踉跄。
抓住这个空当,被啃掉大半的神魂血云陡地爆碎,借由这份澎湃无匹的激荡之力,就此挣开束缚。
“快走!快走!”
经过一遭险死还生,周二先生想也不想,纵身就要逃遁,但为时已晚,随着那张“欺天瞒地符”彻底燃尽,化为一缕青烟,茫茫千丈高的上方倏地投下沉重目光。
义海郡城的道官,注意到了自己!
“糟糕透顶!莫非出门没看黄历,怎会如此倒霉!一个顽强到没边的二练小子!一个离谱到没边的四练宗师!生生绊住我!”
周二先生恨到咬牙切齿,他索性不再犹豫,掏出压箱底的保命手段。
“潜光隐耀,藏形匿影;含垢饮秽,吐霞凝光……礼赞大威德肉金刚!上神护法,救我一命!”
周二先生那团血云神魂,再一次缩小大半,越发单薄。
与此同时,无垠太虚好似响应诵咒祝祷,冥冥形成巨大门户。
其后似有一尊三十四臂,九面头颅的虚幻神灵,欲要撕裂空间,将这个还算虔诚的四逆信众带离死地。
“这次栽了大跟头,迟早……”
周二先生念头闪烁,又扫了一眼画舫楼船上的白七郎,透出阴毒、渴求之色。
但还不等他庆幸逃出生天,那尊被四逆信众称为“血金刚”的虚幻神灵好似感应到什么,勃然大怒:
“白阳教……内奸!”
雷音也似的怒吼响彻义海郡,仿佛千百桶火药同时炸开,差点儿碾碎周二先生元气大伤的神魂。
白阳教?
内奸?
谁?
他满脑子的疑惑,迅速被惶恐取代。
因为无垠太虚的庞然门户已经轰隆隆关闭,以大半修为与百年香火,所请来的上神护法,也无情地抛弃自己!
“到底是为什么!”
周二先生悲愤欲绝,茫然无措。
“果真是,白阳教余孽!”
九天之上的沉重目光宛若雷霆洞穿,将半空盘旋的血云神魂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