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奢侈,一壶五十两银子呢。”
何敬丰长叹:
“十三行高门的长房子弟,为何人人修道,争那个生员名额。
除去被宁师傅打灭胸中那口气,更多在于,修道更好谋求晋身之阶。
武夫天资再出众,若没有哪位勋贵当靠山,亦是很难出头。
什么‘银锤太保裴原擎’、‘黑面太岁薛文通’、‘小枪王骆承风’……这些登鸾台的骄子,哪个背后没站着权势人物。”
始终在吃瓜蹭饭的徐子荣难得颔首,好似深有体会:
“何兄言之有理。我爹在渭南郡算得上财雄势大,一手遮天,但为了保住家业几世不败,一门心思要把我送到京城,跟个死了丈夫的郡主结亲,当劳什子郡马!”
郡主软饭都不吃?
白启诧异,阔佬兄还挺有骨气。
“白兄,你是不知道,皇家的饭碗难端。”
徐子荣摇摇头,大倒苦水:
“我特意打听过,那位郡主性情乖张,尤好美少年,不知养了多少面首。
我要从了,恐怕每天帽子都戴不过来,压得脖子酸疼。
我爹真是把自家儿子往火坑里推。”
白启同情地拍着徐子荣肩膀,做赘婿确实不容易。
“尤好美少年?”
何敬丰听得眼睛一亮:
“徐兄,你要嫌弃,不妨让给我!”
白、徐两人懒得搭理这位何家七少,郡主又不眼瞎,何敬丰的姿色,最多称得上半个“俊”字,跟“美”全然不沾边。
待到宴席只剩残羹冷炙,热闹看完,三人下楼。
鸳鸯楼就在兴庆坊,离着鲁府不远,今夜这般大的阵势,早已惊动十三行的其他高门。
但诸位大老爷都在作壁上观,并无谁站出来替鲁家说话,或是贸然打听情况。
白启走下台阶,正好撞见碧青道袍的扛鼎力士押送鲁家长房,白天神气十足的鲁仲平被锁了铁枷,身后是皆缚铁链的妻妾子嗣。
乍一看,还挺有几分凄凉之意。
那位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抗鼎力士忽然脚步一顿,对着站在鸳鸯楼门口的白启拱手笑道:
“可是黑河县的白七郎当面!”
白启一怔,旋即点头回礼:
“正是在下。”
扛鼎力士深深望了一眼,扬声道:
“果然不凡!无愧于道官青睐!点评为‘龙庭授箓之才’!”
浑浑噩噩,犹然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自家就落到这个地步的鲁仲平满脸愕然:
“龙庭?授箓?白七郎?”
扛鼎力士回身冷哂,双手抱拳高高举起,昂首说道:
“好教你知晓,璇玑道长适才施展‘观照烛烜之术’,遴选义海郡周遭千里的好根苗。
白七郎当之无愧拔得头筹,九寸紫芒,授箓大材!
他弟弟白明,略逊一线,七寸紫芒,亦是良质美玉!
可笑你有眼无珠,识不得藏于田野的一双幼麟!”
原来我这么厉害?
幼麟?
会说话就多说点!
白启眼神闪烁,白明修道资质出众,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但自个儿竟能胜过阿弟,确是意外。
“白七郎,明日一早,我等备轿,迎请你与令弟前往道观,切勿误了吉时。”
碧青道袍的扛鼎力士客气说道,尔后手中锁链一扯,继续押着鲁家老小横穿兴庆坊。
“九寸紫芒,授箓大材,此乃义海郡五十年,最上的资质!白七郎,要做道官了……”
鲁仲平心头滋味复杂,如果有什么比全家老小遭逢大祸更难过,莫过于,原本瞧不上的打渔人飞黄腾达了。
这其中的落差,简直叫他想要呕出一口血。
“怎么会……我被抄家,白七郎却扶摇直上了!该死的周复澄,为何勾结白阳教!”
人生的大起大落,当真反复无常!
……
……
“确系白阳教余孽,当时刚提拔上来的某位护法,连《未来无生星斗图》都传授了,功力相当精深。”
衙门当中,璇玑子面容如古井无波,经过几次反复搜魂,本名周复澄的白阳教余孽,颗颗凝练念头已经破碎不堪,好似摔碎过的瓷瓶儿。
执掌止心观的道官老爷提起朱笔,轻轻在记载鲁家合府老小的鱼鳞图册上一勾,再合上。
算是定案了。
“他若修习白阳教的《未来无生星斗图》,为何轻易暴露?遮蔽天机的法子,可能瞒不过搜山检海大醮,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显出行迹。”
冲虚子轻捋胡须,仍有不解。
今夜捉拿白阳教余孽,委实太顺利了,毫无波澜。
亏得他之前还担心,那位藏身已久的白阳教主被璇玑子发现,引发一场弥天灾祸。
“许是想要殊死一搏。依着耳报神所言,因为白日在何府灵堂,鲁仲平与白启起了争端。
周复澄可能欲要报复,盯上了白七郎,行暗算之事。结果让传习馆的陈行横插一道,方才露了马脚。
这一切前后都说得通,冲虚道兄,难道想给周复澄、鲁家翻案?”
璇玑子语气平淡。
“不管周复澄拜的是四逆,亦或者信的白阳,终归不干净,无论鲁家勾结哪一个,罪责难逃,洗不清。”
刚立下功劳的璇玑子风头正盛,冲虚子并不打算得罪,况且鲁家倒了,抄没所获,亦有原阳观一份。
乃是天大的好事!
“冲虚道兄,咱们还是聊一聊,那两株好根苗吧。你昨日就见着白家兄弟了,拦着本道施展观照之术,难不成意欲隐瞒,而后独吞?”
璇玑子神色不善,白七郎所外显的气韵,紫芒九寸,他弟弟则是紫芒七寸,皆是修道好料子,倘若被原阳观得了,这么多年压制岂不枉费功夫。
“游方所见,天授机缘。璇玑道兄,非得将义海郡的所有良才,悉数收进止心观道院,才罢休么?”
这一回冲虚子却不退让,他拂尘一甩,正色道:
“我原阳观已经三年不曾得过青芒六寸以上的好根苗了,长此以往,干脆关了道院,或者璇玑道兄上书龙庭,褫夺贫道的金印,让你一人坐镇好了。”
这话火药味儿十足,顿时让衙门气氛变得沉闷。
反正老家伙撑不了多久,暂且退一步,免得闹起来难看。
璇玑子思虑片刻,收起独占两株根苗的霸道想法,转而和气笑道:
“冲虚道兄言重了,修道良才何处没有,你我大可不必因此动肝火。这样吧,两株根苗,原阳观与止心观各选一人,如何?”
璇玑子给个台阶,心底却暗暗冷笑,倘若冲虚老道不识好歹,非得夺紫芒九寸的白七郎。
那么就别怪自己不给面子了。
“老道学艺不精,本事有限,哪里教得了紫芒九寸的好根苗!白七郎,便让给璇玑道兄了!”
冲虚子眼皮耷拉,心思浮动:
“璇玑子,跟宁海禅、秋长天抢徒弟,看你能落着啥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