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骑着白马,走到通往化肥厂的那条路的时候愣了一下。
因为他记忆中这是一条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的巷道,来一辆车和一辆三轮对着走,就得堵上。
现在这路宽敞得很,因为路边的围墙都被炸烂了,围墙后面的房子也塌了一半,破破烂烂的。
王忠回头看帮他扛着旗子的格里高利:“是这儿吗?”
格里高利:“是的,直走就好了。”
王忠往前走了几步,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烧毁的普洛森坦克,一名护教军正在收集坦克旁边死亡的普洛森士兵的武器和弹药。
护教军旁边有一辆骡车,上面堆满了弹药和武器。
在一堆普洛森的栓动步枪中,王忠看到了几只托卡列夫半自动步枪。
布西发拉斯像是有感应能力一样,直接走到了骡车前,让王忠可以拿起那把枪。
枪身上血已经结痂了,王忠拉开枪膛,发现里面已经因为血几乎没法用,这把枪不做彻底的清理打一枪就得卡壳。
枪的刺刀非常干净,可能持有者还没来得及使用它就牺牲了。
这时候收集装备的护教军说:“将军,拿这个枪的小伙子已经被抬走了,我们的小伙子都被抬走了。”
王忠:“抬去哪里了?”
“那边的堆栈,本来是堆放要运走的化肥的,现在成了巨大停尸间,巨大的停尸间!”护教军估计没受过多少教育,只能重复“巨大”这个形容词。
王忠把枪放到骡车上,对格里高利说:“走,去看看。”
说完他轻轻踢了下布西发拉斯的肚子。
马儿迈出轻巧的步伐,仿佛不想打破笼罩战场的寂静。
堆栈区域并不远,越过七辆普洛森坦克残骸就到了。
说是堆栈,其实只是一块平地,上面还有杂草,说是草地似乎更准确,一如既往的凸显着安特帝国人的不拘小节的性子。
现在草地上躺满了卡其色军装的尸体。
好几名老妇人,推着一辆板车,正在给年轻人们盖上黑布。
领头的是一名嬷嬷,正在一边摇晃手里的铃铛,一边哼唱着安魂曲。
近卫31团的战士正聚在堆栈旁边,看着嬷嬷送别他们的战友。可能是因为炎热,他们躲在隔壁化工厂高大厂房的阴影中。
夕阳的光越过已经残破不堪大楼,落在空旷的堆栈上,给一切都镀上一层红光。
影子的轮廓,仿佛两个世界的边界,生者在凝望着死者。
只有安魂曲,回荡在寂寥的画面中。
王忠闭上眼,回想起那些年轻的面庞,敌人来得太快,他还没有能把所有人的脸和名字对应起来。
但是这不妨碍他送他们最后一程。
王忠下了马,看了眼格里高利擎着的旗帜,然后掏出笔记本和铅笔,走进夕阳的范围,走进属于死者的地界。
他来到堆栈右下角第一具尸体面前,大声念出了年轻人的名字,然后用铅笔记在笔记本上。
他就这样,慢慢的走过每个人,念出每个人的名字,记在笔记本上。
旁边31团的战士们都站起来,默默的看着他。
王忠不知道自己念了多少人,他只知道铅笔被他写没了几次,不得不停下来用随身的小刀削一下再继续写。
嬷嬷看到他的做法,默默的让大妈们暂时停止了盖黑布的工作,安魂曲的吟唱也暂时停止了。
生者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死亡主宰的区域。
王忠忽然停下来,凝神看着眼前的尸体,怀着沉重的心情念出了他的名字:“阿列克谢·巴尔菲昂诺维奇。愿你在天堂能和女孩团聚。”
嬷嬷在胸前划了个三角,轻声念:“阿门。”
王忠继续记录名字,一直到化肥厂的阴影完全吞没了堆栈。
他站在阴影的边缘,回过头刚好看见那如血的残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31团幸存的战士们已经全部站在堆栈边缘,看着王忠,看着他们的将军。
格里高利拿着旗帜,站在他们当中。
王忠走向战士们。
可能是这个场面过于肃穆,并没有人用口令破坏寂静。
王忠一路走到了众人跟前:“我答应过,要记住你们所有人的名字。但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到。”
年轻的士兵们抿着嘴看王忠。
王忠扬起手里的笔记本:“这本子上,记录着今天牺牲的所有人。将来想必还会有很多人上这个本子。
“将来有一天,我成为集团军甚至方面军指挥员,死亡的数字更是会大到用本子都很难记录的地步。
“但是我保证,为了赢得胜利流下的每一滴血我都记得。你们看看这面旗!”
王忠对格里高利做了个手势。
军士长上前五步,走到每一个人都能看到他手里的旗帜的位置。
王忠:“这面旗,是一名老兵拿出来的,他叫雷泽诺夫。已经为了营救处于困境的我牺牲了。为了救我,很多很多人牺牲了,他们的血溅在了这面旗帜上。
“我拿着这面旗,就是为了记住这些为了拯救我牺牲的平民。
“现在,我决定用染料,把这面旗彻底染红,它将会代表今天牺牲的所有战士。
“它将代表开战以来牺牲的每一个保家卫国的勇士!
“我们每一个人,看到红旗,就会想起我们付出的牺牲,想起为了胜利我们付出的代价!
“我想在这场巨大的、席卷一切的战争中,在开战初期的混乱中,会有很多人没有来得及留下名字就死去。
“这面红旗将代表他们每一个人!我们绝不忘记!”
王忠停下来,看着这些和死者们一样年轻的脸庞。
不知道谁起头高喊:“我们牢记!”
其他人也一起高喊:“我们牢记!”
“我们牢记!”
“我们牢记!”
齐声呼喊结束后,王忠继续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倒下了,这面旗帜上,也会有我血染的风采。格里高利!去把旗帜染色,染成红底!”
格里高利跑起来,翻身上马,一溜烟的不见了。
目送旗帜消失后,王忠再次看向年轻人们:“瓦西里!瓦西里在吗?还是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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