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他的血脉,那就给他无妨。”
“他不是,还得谢谢咱们吗?”
钓鲸客神色古怪,看着义正词严的李观一,感觉到这个家伙肯定是有报狼王被斩首之仇的心思,要不然的话,之前击杀姜玄涛的时候,怎么会选择斩首这种暴烈的方式。
那时的乱军,一旦成为溃军,战马惊慌起来,根本不受人的控制,恣意践踏,就连铠甲都可以踏成金属薄片,何况是一个倒下去的尸体?
即便是当年大宗师级别的西域活佛,不也被吐谷浑的铁骑疯狂践踏成为肉泥?
姜玄涛之武功体魄,还不如当年的那活佛。而当时战场之上的大军精悍,数量之多,还在三百年前吐谷浑之上。
这小子是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被慕容家那个丫头抚养长大,真憨乎乎的才怪了。
钓鲸客想到慕容秋水,知道李观一年少逃亡,不可能是彻底单纯,要说应该多有狡诈之心,可是这等谁都看得出来,带着一种【一报还一报】的行为。
你斩狼王之首送回,我就把你的血脉独子的头还给你。
自有一股属于少年人的刚直炽烈。
一种说不出的豪情。
钓鲸客叹了口气,心中对这个家伙越来越满意,不由道:
“若是你现在就有九重天的话。”
“那么倒是好许多。”
“就算是面对姜素做这样的事情,也可以不落了面子。”
武道传说的评断,即便是此刻气吞万里如虎的李观一,在军阵加持之下,九重天,也只是在姜素面前不落了面子,李观一自语道:“九重天啊……”
需得筑鼎,亦或者。
吞天下大势。
除非,那西南联军有变,除非破军先生他们,可以一口气拿下数城,顺着水路把水路这一代的陈国城池拿下,且以捷报入江南,大势流转。
这天下如同棋盘,不是一方突出即可大胜。
九州鼎此刻震颤。
李观一抬眸远远看向西南方位。
讶异。
“这是……?!”
………………
却说李观一出发之后,西南王段擎宇难得拿出了自己的铠甲,手掌抚摸着这甲胄,慨然叹息,道:“当年,我就是用这一副铠甲,和李万里,陈辅弼不打不相识。”
他颇为豪迈道:“十败十战!”
“坚韧不拔,乃是豪雄之气魄。”
旁边泰伯雍抽冷子道:“不是十战十败吗?”
于是段擎宇的豪气冲天一下子就萎靡不振,强撑着道:“什么,什么十战十败,大丈夫的事情,哪里说什么十战十败的,你就说,我有没有打下去就是了。”
众人吵闹,西南飞军已整备完成,西南后方城池城主们也被文鹤清点一番,文鹤先生亲自作为随军谋士,微微拱手笑道:“诸位可好,在下西南晏代清。”
“见过诸位。”
段擎宇:“…………”
泰伯雍:“…………”
经历过三十年乱战的两个西南豪雄,整齐划一倒抽一口冷气,而后不约而同,整整齐齐,朝着后面退了一步。
气氛一时间僵硬。
是段擎宇主动开口了:“啊,啊哈哈哈哈,真是,久仰,久仰啊,这位西南晏代清先生,有先生随着我们一起出去,那肯定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啊!”
“啊,啊哈哈哈……”
文清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明了此次的战略,是打算要顺着支流而上,趁机拿下数城,最后他道:“主公此刻赶赴江南战场,我等需趁此机会,立克陈国数城。”
“把水路死死握在手中!”
段擎宇点头,忽然道:“不过,文冕他,不和我们一起吗?”
文清羽道:“陈将军……”
只有陈文冕可以统帅苍狼卫,即便是此刻的萧无量,也不能够和苍狼卫完美配合,只是,即便是文清羽也知道,现在的萧无量,并不适合去战斗。
文清羽道:“且先整备,出发的时候,若是陈文冕将军还没有来,就请他在这里,多休养一段时间吧。”
西南竹林之中。
陈文冕怀中抱着那一个包裹,站在竹林之前,这门锁住了,他拿着钥匙打开锁链,推开竹门的时候,风吹拂竹林,竹叶声音萧瑟。
山野清新之气,似乎是将他一身的血腥气都驱散了。
他安静坐在这院子里,烤着火盆,身子暖洋洋的,却不知为何,总也有一种萧瑟孤独之感,看着竹林院落,想着狼王给他最后的东西。
手中拿着的,是那一直到现在都没能够解开的千千结。
往日父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些殷切的,平和的,豪迈的,威严的声音,三年多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就已经全部过去,而这些年里,狼王陈辅弼,一直都陪伴在身边。
“父亲……”
陈文冕垂眸,似乎听到陈辅弼在和他说话,说男儿壮志,说豪迈,说怎可以如此颓唐?教导他率领兵马,和他饮酒,竹叶的风中萧瑟。
陈文冕笑了笑,脸上神色安静。
他闭着眼睛,就好像旁边还是陈辅弼,竹叶晃动,恍惚之间,就仿佛他从小到大,都是在陈辅弼身边长大的,那个豪迈的狼王会让他骑着他的肩膀,会带着他去握剑,习武。
会大笑着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成长。
时而威严,时而沉静。
陈文冕缺失的东西,都被狼王弥补了,对于他来说,狼王陈辅弼,就是他的父亲,无可替代的父亲,他闭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在陈文冕小心翼翼的梦境当中。
他的娘亲,他的父亲都在。
娘亲会温柔拥抱他。
会亲昵的用手指轻轻给他整理习剑之后沾了汗水的鬓发。
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吃饭。
父亲会坐在竹林下大笑着说他的剑术不足,旁边传来笑声,是隔壁的叔父李万里一家,或许还有一并长大的兄弟,天下太平,亲人都在。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长大。
他要出门的时候。
回过头,看到父亲和母亲站在一起看着他。
父亲大笑着让他早些回来,家,就在这里。
母亲担忧他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告诉他不要和人争斗,若是烦恼了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
家在这里。
陈文冕脸颊一滴眼泪落下,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萧瑟故人长绝,唯长风凄冷,竹叶轻轻。
可惜,可惜。
他从来没有拥有过。
陈文冕伸出手,抚摸狼王给他留下的包裹,耳畔回想起段擎宇转述着的父亲的话:
‘他那样的孩子,想着的不是荣华富贵和皇帝的位置,对他来说,在这西南的地方,有一个池塘,一片竹林,一个院落,当一个教书先生;亦或者在天下游历,才是更适合的吧。’
‘他是我的儿子。’
‘我给他,第二个选择。’
‘上面没有一滴血。’
‘这一身衣裳,不脏的。’
‘干净的很。’
陈文冕起身,拿着这衣裳,珍惜无比,一一折好,放在这西南竹林之中。
陈文冕似乎在回答父亲的担忧,道:
“做自己……”
“这天下里,多少人渴望着这样平和的,和爹娘在一起的,可以做自己的太平日子,我怎么能转身?”
“若是为了让天下人,皆可以做自己。”
“我做不做自己,又有什么不同?”
“或者说,那所谓的竹林隐居,不过只是年少时候的梦境,如今,我有新的目标,天下未定,我如何能安心,父亲,天下未安,我怎么能逃跑。”
陈文冕取出了千千结,手中抚摸着这个复杂的结,看着那乱世之火,轻声道:“我已在这里了,父亲,我背负着你的血,你的债。”
“你杀了那许多人,我难道不曾在成长之中,得你的馈赠?”
“我难道没有因此得到了好处?”
“大丈夫为人处世。”
“既受其恩,那么,不避其祸!”
他手指松开,千千结落入了烈焰之中,彻底焚尽了。
“父亲,我解开了。”
“用我自己的方法。”
他注视着那明亮的,焚尽诸多枷锁的烈焰,身旁泛起涟漪,插翅猛虎穷奇的法相昂首咆哮,气势声威似乎抵达了极致,但是却在刹那之间,从中间撕裂了。
苍狼高傲苍凉的长吟声冲天而起,天穹之上,星辰大亮。
陈文冕身上一股清气升腾。
自五百年前开始,历代就会情绪偏激的陈国皇室血脉中,终于出现了纯粹之人,自此,以我之心,以我之理,彻底踏碎先祖的禁锢。
舍弃来自于外部之血的穷奇法相!
舍弃那癫狂愤怒的力量。
自此开辟,苍狼法相!
陈文冕伸出手,那柄双刃战刀飞入手中,他手持战刀,深深地看着这一片竹林院落,然后大步走出了这个院子。
只是走出的时候,似乎是错觉,似乎是他恍惚。
耳畔传来那豪迈大笑。
“解的好!!!”
“这才是,我陈辅弼之子!”
陈文冕脚步一顿,他猛地转过身,看着这院落,却只看到竹叶翻飞,看到那一件衣裳,平静折迭好,放在那院落之下。
陈文冕的嘴唇颤抖了下,眼睛终于还是微微泛红,释然地笑了起来。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出,轻声道:
“我是陈文冕。”
“神武王之子,亦是,结束乱世之人。”
陈文冕。
从这竹林幻梦之中,从这诸多过往,走出来了。
踏足宗师。
只此一步。
已是七重天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