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道身影呼啸飞驰而来,正是李天罡。
先前李昊的怒号,震荡全城,他自然也听到了,等分出注意力观察时,便看到后面的一连串交战。
他正在布置的献祭大阵自然也就停了,毕竟,那些妖魔都被杀光,已经不需要再请动先祖了。
当他神魂凌空,看到李昊在两道妖魔领袖前将李牧休庇护下来,又听到贺剑兰她们的呼唤,他只觉心脏在颤,那少年竟真的是他坠落在那深渊中的孩子?
此刻,他情绪激动,踏着火光,全速飞驰而来。
而在李昊面前,姬青青听完李昊的话,只觉字字如针,似要刺穿她的心,她忍不住道:
“是娘错了,但你现在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你要娘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李昊本是平静的眼眸,却陡然间迸射出两道冷光,道:
“我是回来了,但你们的孩子已经永远死在那深渊之中了,我是凭我自己能力回来的,是我靠我自己,不是靠你,或你们!”
姬青青呆住,看着刚刚还平静,此刻却神色冷冽的少年,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泪水慢慢流淌下来:
“但你是我生下来的,伱就不能再给娘一个弥补的机会吗?”
听到这哽咽的话,李昊反倒看了她一眼,道:
“弥补机会?难道我去姬家,是为了求死吗,难道我去囚天岛,是为了探索深渊吗?”
两句反问,如重锤般敲打在姬青青的心中,她只觉浑身的温度似乎都被抽离,有种冷到发颤的感觉,是啊,那孩子千辛万苦,孤身硬闯大荒天,不就是为了见她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配说这样的话,弥补吗?十几年前的放手,跟十几年后的放手,两次让自己的孩子置身危险,自己还能弥补吗?
她的泪水如决堤般,只觉心痛到无法呼吸。
“青青!”
李天罡飞驰而来,降落到外面,李无双等人看到这位家主,不由得退让开。
李天罡飞快走上前,看了眼李昊冷冽的眼神,望着已经哭到泣不成声的妻子,他心如刀割。
“你不能这样对你母亲说话!”
李天罡眼眶微微发红,对李昊道:“以前是我的错,是我对你太严苛,是我自己固执己见,没有仔细调查就让你蒙受冤屈,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但你不能这样对你母亲,她是很辛苦才将你生下来的。”
李昊眉头紧皱,原本宁静的心,此刻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厌烦和厌倦。
他漠然地道:“不要再一口一个母亲了,你也不必跟我认错,往事我既往不咎,从我踏出神将府时,就跟你再无瓜葛,那些年吃穿用度的一切,我都还清,你在燕北送回来的妖血,我也加倍还给了你,如今的我,跟你们毫无关系,难道你们感觉不到,我身上已经没有你们的血脉了么?”
说话间,李昊没有刻意去隐藏气息,而万象属性也早已临时取下。
听到李昊的话,李天罡一愣,震惊地看着他,姬青青也是愣住,顾不得流泪哭泣了,急忙探查李昊的气息。
旁边的贺剑兰等人都是错愕,李昊的气息太强,他们没怎么察觉,但此刻李昊这话,却让他们急忙都释放出气息,探查李昊的身体。
“昊儿!”
旁边,烛火神背上疗愈身体的李牧休猛地坐起,咳出一口鲜血,他的一条手臂已经愈合了,此刻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却满是惊慌失措地看着李昊。
他知道李昊不会轻易撒谎,此刻顾不得冒犯,他迅速探查过去,却发觉,真的没在李昊体内探查到李家血脉气息。
他的身体似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地晃了一下,有些失神了。
而李萧然,李清正也是骤然变色,急忙探查,随后都是怔住,只是愣愣地看着这少年。
周围的诸多李家先祖英魂,却是皱眉,似乎意识到发生什么,他们是亡故的英魂,对李家血脉有天然感应,早就看出李昊体内没半点李家气息。
但听这些人的话,眼前这惊艳绝伦的绝世天骄,似乎就是出自他们李家,是他们李家的血脉!
可这……是怎么回事?
“孩子,你曾是我李家的人?”有一位先祖英魂不禁问道,柔和的眼神中带着疑惑。
李昊看了对方一眼,神色平静淡漠,道:
“我是我,曾经你们李家有个跟我相似的孩子罢了,但那孩子已经死了。”
听到李昊的话,李天罡浑身气息剧烈波动起来,怒吼道:“不可能,我不相信!你肯定不是他,你是谁?!”
“天罡!”
脸如白纸的李牧休猛地怒吼一声,道境之力震荡,让李天罡的脑袋似是炸响了一下,呆愣住。
“你还想错到什么程度?!”
李牧休双目似充血般,死死盯着他。
李天罡愣在原地,旋即慢慢抬头看向李昊,他的眼中,却满是悲伤:
“你斩断了跟李家的血脉,你,你怎么能这么绝情?”
李昊挑眉,看了他一眼,但面对那张悲伤的脸,他却有种无语和想笑的感觉。
他懒得再多说,道:“绝情就绝情吧,不管如何,今后再无瓜葛,你们也别再来冒犯我,既往可以不咎,但今后就未必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李牧休,见对方满目悲凉地看过来,眼神似是破碎般,他心头不免有些歉疚,道:
“老爷子,虽然我不再是李家人,但若您今后缺钓友的话,随时招呼我一声就行,随时奉陪。”
李牧休看着李昊的目光,知道这孩子已经将过去彻底斩断了,他心中不禁痛苦又痛惜,已经斩断了血脉,却还是奔赴过来,只是因为往日的情分吗?
那能斩绝千万妖魔的剑,却斩不断这孩子的情。
但唯独对他父母,他却断情了!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失望?
明明如此优秀,如此无可挑剔的孩子,却硬是被他们李家彻底弄丢了。
李牧休满腔悲意,但最终,却化作低低切切地笑声,似是痛苦,又似是可笑,但笑了一阵,他的眼神却慢慢变得凝聚和温柔了。
“那可是你说的,到时我可要看看,你的钓技生疏了没。”
这一刻,在痛苦和悲伤交织中,李牧休却想明白了,脱离李家,对那孩子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受伤和痛苦的只是他们。
但那孩子至少不会再受伤了。
既然如此,又何尝不好呢?
李家是失去了这份荣光,但对整個大禹神朝来说,却没有影响。
即便不是李家人,这孩子还是来了,即便他身上没有流淌李家的血液,他依然拯救了凉州,如今又拯救了青州城。
他还是他,他从来没有因为出身将军府,而觉得该背负什么。
他只是有一颗赤诚的心,作为人族,而力所能尽的,装着这座天下。
想到这,李牧休的泪水流淌的更多了,既是为李昊释然的欢笑,也是为李天罡曾经质疑李昊心性不正等言论感到的痛苦和讽刺。
“嗯。”
看到李牧休的眼神,李昊稍微放心了些,旋即目光扫过,又看向贺剑兰这位披甲的大夫人:
“今后若是有机会,让夫人尝尝我的手艺。”
贺剑兰听到李昊的称呼,心中屏住的悲伤,却是泪如雨下,她感觉这孩子来青州,是来做一场道别的,在他们面前跟过去的身份道别。
自己已经不算是他大娘了…
“孩子,真的回不去了吗?”贺剑兰忍着悲伤地问道。
李昊微微摇头:“身份回不去了,但若不嫌弃的话,这份心意仍旧。”
贺剑兰心中更加悲伤了,但她忍住了哭泣,也没再开口挽留,她知道,李昊自小就主意正,决定的事很难改变。
何况,如今李家对他来说,也许是负担,也许李昊自己就能过得很好,那就足以。
李昊的目光又扫向李萧然、李清正等人,眼神温和:
“二位老爷子,过往多谢照应了,今后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也正缺棋友。”
“孩子……”
李清正嘴唇微微颤抖,却没再说什么,他知道事已成定局了。
就像棋子离手,落子无悔。
李萧然攥紧了拳头,他此刻脑海中想到的是大哥,是他魂飞魄散前的嘱咐,但他们却没能办到。
他心中一阵悲意涌来,紧紧攥着手里的刀,手背青筋凸起,眼眸扫过李天罡跟姬青青时,眼底却闪烁出杀气,但最终,却是收敛克制住了,只剩下悲怆。
李昊扫了一圈,旋即道:“既然难得来青州一趟,晚上我在城内的云霞楼设宴,到时再跟各位慢慢聚。”
说罢,看了眼李元照一脸失神的模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发呆了,回头去云霞楼,帮我跟老板娘说下,让她把那些拿手菜都提前准备好了。”
李元照身体被拍得晃了晃,似是魂魄被打回体内,眼眶湿润了起来。
李昊笑了笑,随即看向外围远处的宋御风等檀宫弟子,还有那道化形的湛蓝色身影。
“你不能走!”
李天罡似是回过神来,猛地挡在李昊面前,脸上泛起怒意:“我就算是……”
“就算是什么?”
李昊脚步微顿,静静看着挡在他面前的李天罡,仅是这平静眼眸的一个扫视,却陡然间让李天罡浑身的血液和气焰,似是全都熄灭,如冷水淋头。
他怔在原地,忽然意识到,现在不是两年前了。
当初他就算是将李昊打残,绑也能绑回去,但现在却不能了。
他微微失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咬着牙道:“我现在以公爵的身份要求你,不能离开,你必须留在青州城!”
李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说到这,倒是给我提醒了,没记错的话,我平乱凉州,陛下似乎也给我封公了,你是公爵,我也是公爵,你是二等,我是三等,虽低于你一等,但同是公爵,你无权命令我。”
“另外,陛下的封授授书,劳烦李家还给我,回头我会跟陛下禀报,今后我跟李家毫无关系,若是再有封赏和诏书,可直接送到我的领地。”
十四岁镇守苍羽城时,他加冕伯爵,就被赐封领地,只是从未前去看过,但也不打紧,封地总归在那里。
听到李昊的话,李天罡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十六岁不到的公爵,整个大禹神朝独此一份,他有些茫然,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到今日这种地步?
李昊说着,径直迈过李天罡,来到宋御风等人面前叙旧寒暄。
宋御风在旁边听闻到这一切,只是心中暗暗叹息遗憾,跟李昊叙旧时也避开了这些。
简单聊几句,便相约晚上再聚。
李昊看向宋秋墨,这位女子如秋水般矗立在空中,清冽而高远,带着令人不可逼近的寒气,但那双眼眸却像最柔软的水,凝视着李昊。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似是许多言语,都在这一眼之中。
彼此都是露出微笑。
……
……
重回青州城,在李家号令将士收拾城墙上的妖魔尸身时,李昊和宋秋墨一同行走在这座城池中。
在他们身后,烛火神化形的青年默默跟随。
而夕颜已经回到李昊的手腕上,李牧休老爷子的伤势恢复稳定后,就能靠李家神药自行慢慢疗愈了,也无需她再继续治疗。
“原来如此……”
宋秋墨跟李昊边走边聊,陪李昊重游这旧地时,也自然而然问起李昊死讯相关的事。
李昊这才知道,李家已经为他举办过葬礼,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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