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真的很有耐心,对方步步为营,可以为了大局筹谋数十步。布局之时,仿佛求胜之心是多余的,是杂念。可再仔细看时,却发现对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赢。
此时,靖王看向姚老头:“姚太医,您对建州按察使马一鸣有救母之恩,九年前若不是您给诊病,恐怕他母亲早已过世。如今建州粮仓里还有些糯米,您是否能给他写封信,我想调用他的那些糯米解燃眉之急。我宁朝文官首重孝道,您写信一定管用。”姚老头点点头:“可以,我今晚便写,王爷明日遣人来取即可。”
“待会儿便写吧,一刻都耽误不得啊,”靖王面色舒缓了一些,却还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建州那位按察使一直不肯交出这批糯米,也是为了一州之生计着想。如今我调走这批糯米,还得为他想办法用其他作物填补粮库,以免百姓饿了肚子。”
陈迹忽然陷入沉思,糯米砂浆在他的那个世界里,一直沿用至十八世纪末期。直到国外水泥技术进入国内才渐渐被取代。
那时,水泥被百姓称作“洋灰”。
糯米砂浆好用吗?好用。万里长城便是以糯米砂浆做粘合剂,历经千年不倒。某种程度上,它要比普通水泥更结实耐用。
但关键在于,糯米砂浆出现在一个生产力并不高的时代,本身就与民生产生了冲突。而且,使用糯米砂浆想要钙化后达到标准强度需要三年,而水泥想要达到标准强度则只需二十天,成本极低。
水泥一旦出现,对整个建筑领域都将是一次彻底的颠覆。
陈迹回忆着,水泥怎么制作来着?
正思索时,太平医馆外又热闹起来。
众人望去,却见门口有轿夫抬着一顶顶官轿往靖王府行去,只粗略估计便有三四十位官员一同联袂拜访靖王。
陈迹抬头看去,却见靖王仿佛没发现这些人似的,只是淡定落子,还提醒陈迹:“该你了。云溪,别跪在那丢人了,起来吧。”
“噢。”世子欣喜起身,弯腰揉搓着自己生疼的膝盖。
没过一会儿,那些个官员前往靖王府无功而返,似是得到了靖王并不在王府的消息,只能打道回府。
待他们经过太平医馆时,却见一位轿中官员无意中掀开帘子,瞥见医馆柜台旁那熟悉的身影。
“停停停,”官员喊停了轿夫他定睛仔细看去,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倒不是他有多熟悉靖王,而是靖王这一身衣服穿了不知多少年,早就刻在官员们的记忆里。
落轿,一众官员身穿绿色、蓝色官袍,胸前打着白鹇、锦鸡、鸳鸯的补子,腰束革带,脚踩皂靴。
他们聚集在太平医馆门前,一时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一个个低声交头接耳。
下一刻,所有人看向为首的两名官员,其中一人蓄着长长的胡须,面色红润,他想了想说道:“待王爷赢了这局棋,我们再进去。”
众人安静下来,在寒冷天气里一边跺脚,一边搓手,鼻头冻得通红。
片刻后,为首那名官员轻咦了一声:“王爷棋艺精湛,今日怎有闲心和一个学徒少年郎对弈?这有何乐趣可言……诶?陈礼钦,我看那小子有些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洛城同知陈礼钦闻言抬头,凝目望去,却忽然发现与靖王对弈的少年郎,竟是自己那半年多不曾见过的小儿子!
他这才想起,自己将陈迹送来了太平医馆当学徒!
张拙转头看向陈礼钦:“想起来了,我在你府上见过他。我记得前年上元节时去你府上饮酒,他就坐在右下手位的最后一个……”
张拙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五岁便东华门外唱名,成了宁朝最年轻的那位状元郎,写得一手好字,更是有过目不忘之本领。
此人十九岁发妻过世,二十二岁迎娶当朝太傅徐拱侄女,从此之后平步青云,十五年便走完了别人一辈子都走不完的官路。再等些时日,入阁也是早晚的事。
只是,张拙却没有知府的稳重内敛,他轻佻的用胳膊肘捅了捅陈礼钦:“你家小子怎和靖王一起下棋?好你个陈礼钦,偷偷走了王府门路却不告诉我,难怪你要将自己儿子送来当学徒。”
陈礼钦皱眉不答,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如何回答。
张拙的疑问,也是他的疑问:陈迹为何能与靖王一起下棋?
而且,此时太平医馆内,时不时还传来靖王爽朗的笑声,自家那小子似乎与靖王相谈甚欢……
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医馆内陈迹拾起黑子投入棋篓里,一局结束。
张拙拉了拉陈礼钦的袖子:“快跟上。”
两人跨过门槛来到靖王身后,陈礼钦只是拱手作揖,张拙却谄笑着一揖及地:“参见靖王殿下,您此次南下筹措军粮辛苦了。”
靖王缓缓转身:“两位也辛苦了我听闻下雪之时你们还去了河堤慰劳河工,此体恤百姓之举,当得起这一城的父母官。”
张拙抢先笑着说道:“哪里哪里,都是份内之事。只是咱豫南前几个月的那场洪水淹了许多田地,如今正有大量难民无家可归、无地可种,此时正往咱洛城逃难而来,得尽快想办法建造房屋安置才行。”
“你倒是心系这一州百姓,”靖王缓缓道:“说说,有何难处?”
“现在建造房屋,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张拙与靖王交谈时,陈礼钦目光一直往陈迹身上瞟。但奇怪的是,他这小儿子专心收拾棋盘,根本不多看他一眼。
待到他这小儿子收拾完棋盘再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对方也只是客气的微笑了一下打招呼,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陈礼钦眉头渐渐拧起,他当初也是因为陈迹好赌,才将此子送来太平医馆当了学徒。
他自问没有亏待陈迹,在太平医馆当学徒是个好门路,自己每月也都有交代管家送来学银。
可如今对方竟在医馆里连家都不回,见到自己父亲形同陌路,这是赌气与陈府恩断义绝?太不懂事了。
且不提陈礼钦心中疑惑,陈迹也有点不自在。
这么多官员在场,他守在棋盘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还有一位官员老是看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迹低头打量自己衣服,也没破洞什么的啊。
姚老头看出他的不自在,轻飘飘说道:“陈迹,去给两位大人倒杯茶水暖暖手。”
“哎,好嘞,”陈迹回后院端出个托盘来,客客气气的端至陈礼钦面前:“大人,请喝茶。”
陈礼钦那方方正正的脸上,眉头快要拧在一起:“你喊我大人?”
陈迹怔了一下,不喊你大人,喊你什么?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却见张拙捧起温暖的陶杯,一边暖手一边笑着说道:“王爷,今年豫州秋闱可是备受瞩目,陈大人家公子陈问宗在东林书院时便得先生们夸赞,说是状元之才。好些江南士子不服气,扬言要在明年殿试时比一比呢。”
靖王看了陈迹一眼,也对陈礼钦笑着夸赞道:“陈大人教子有方,不仅长子教得好,这小儿子陈迹也教的好。方才对弈,他可赢了我不少局。”
陈迹心中一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