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摇了摇头:“不歇了,去送阁老最后一程,他应该在等我。”
…………
宗祠前,一条长长的血路蔓延至大宅门外,如猩红扭曲的地毯,以血肉织就。
刘师爷缺了一只胳膊,粗重喘息着倚坐在宗祠门前。
白龙信步踏过,白色的靴子已经染成了红色,干净的白衣也溅满了血星。他来到宗祠门前,没有多看脚边的刘师爷一眼,只是看着刘阁老擦拭一块块牌位的背影。
刘阁老将自己父亲的牌位放回正龛上,又取下一副牌位,用袖子扫去浮尘。
身后的厮杀与哀嚎,仿佛都与他没关系了。
白龙轻声道:“阁老,刘家倾覆非你之错,不必自责。”
刘阁老一边擦拭牌位,一边笑着说道:“成王败寇,也没什么好自责的。三十一年前,我刘家田亩横贯三州之地,到得十年前,只能龟缩在豫州一地苟延残喘。十年前我便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窝囊的方式。那位毒相大人啊,竟是连个轰轰烈烈的体面都不愿意给刘家。”
白龙想了想说道:“景朝这些年砺戈秣马,刘家这些家底还有大用,不能浪费。稍后我可能还要借一下您与刘家宗族的项上首级,拿去劝降虎甲大营与豫州兵马。”
刘阁老轻笑一声:“你劝降我刘家兵马,不怕埋下隐患吗?”
白龙的龙纹面具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那是内相大人该考虑的事情,与我这马前卒无关。”
刘阁老将手中牌位放回正龛里,环顾打量着宗祠:“可惜了。”
此时,门外传来金猪的声音:“王爷。”
刘阁老转头看去,只见解烦卫让开一条道路,容靖王走进刘家宗祠。
他看着靖王沉默许久:“你我翁婿再下一局棋吧。”
“好。”
“刘师爷取一副棋来,”刘阁老吩咐道。
缺了一只胳膊的刘师爷勉强撑起身子,一瘸一拐穿过人群,从偏房端着一副棋盘回来。
宗祠里没有适合的桌子,他便只能将棋盘摆在一张凳子上。胳膊上血滴在了棋盘上,他用另一手去擦,却越擦越脏。
刘师爷为难道:“老爷,我……”
刘阁老温声笑道:“不碍事的,坐旁边休息一下吧。”
刘师爷诶了一声,退至门边靠着门槛坐下。
靖王拈出一枚棋子落在染血的棋盘上,唏嘘道:“没想到我与岳丈最后一局棋,竟是在这般环境里下的。”
刘阁老笑骂一声,落下棋子:“莫惺惺作态了,若没你,我刘家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地步。”
靖王眼睛看着棋盘,头也不抬的问道:“岳丈,阿意是刘家杀的吗?”
刘阁老一怔:“是。阿意嫁给你之后,太后要她离间你与陛下,哪知她一心对你,根本不愿插手这些是非。”
靖王平静道:“太后为一己之私,便让云溪没了母亲……所以后来刘家又安排阿静嫁我,也是存了要离间我与陛下的心思?”
刘阁老慢悠悠道:“不,是阿静自己想要嫁你。她求了我七天七夜,我才同意的。”
靖王拈着棋子迟迟没有落下:“您当初并不同意?”
刘阁老笑道:“我怕我那歹毒的妹妹再把她也杀了。王爷,你该不会是为了阿意,才要陷我刘家于万劫不复的吧?”
靖王沉默许久:“不是。这些年我朝税课银钱粮秣,三成入国库,七成入世家,若再不治积弊,这江山的最后一口气也要没了。”
刘阁老看向宗祠之外,只见数不清的人头攒动,正等着他们将棋局下完。
他一时间有些唏嘘:“王爷,我想过其他人可能会背刺刘家,却没有想过你,你可知为何?”
靖王说道:“不知。”
刘阁老笑了笑:“因为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仁寿宫里那位是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刘家走了,下一个便是你。你且看看门外那些人,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你来的啊!”
靖王不动声色:“我与陛下亲如手足。”
刘阁老朗声大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皇帝需要手足兄弟吗?罢了罢了,跟臭棋篓子下棋有何意思?”
说罢,他挥掉棋盘上的棋子,起身走至门口。
刘阁老踮脚扯下门楣上的挽幛,又拉着挽幛回头踩在染血的棋盘上。他站于高处,将白色挽幛从房梁上投过,打了个死结。
而后,他低头看向靖王,笑着说道:“王爷,你且留在这人间看看我说得对或不对,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话音落,刘阁老将挽幛套在自己脖颈上,踢倒了棋盘与凳子。
门槛旁的刘师爷单手撑地,一言不发的向刘阁老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一掌拍向额头,生生将颅骨拍裂。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哀嚎响起:“父亲!”
靖王回头看去,门外那条血路上,静妃跌跌撞撞奔来。
她穿过人群,抱着刘阁老的大腿想要将其摘下房梁,奈何她力气太小,根本抱不动。
静妃哭红了眼眶,回头看向靖王,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胸膛:“王爷,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
靖王低声道:“刘家罪孽累累,罄竹难书。你且看看为你兄长陪葬的那些女子,她们又何罪之有?这豫州被刘家夺走田亩的百姓,又何错之有?”
静妃泣不成声:“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们让我欺瞒您盗取火器,我不肯,他们便杀我腹中胎儿。我倾慕您,想像姐姐一样与您长相厮守,您却借我的口诱导刘家谋反。这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我只想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我有什么错?”
靖王沉默不语。
倒是门外金猪忽然说道:“静妃夫人,这些年您杖杀的丫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静妃怒目相向:“你们这些阉党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们杀得人还少吗?”
金猪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静妃松开靖王衣襟,踉踉跄跄朝门口走去。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木盒子来,随手掷于门外地上:“王爷,生羽丹我给您求回来了,您往后保重。”
说罢,静妃骤然一头撞向宗祠梁柱,歪歪倒下。
门外木盒子砸在地上摔成两半,一枚浑圆的白色丹药滚落出来,沾上了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