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家伙,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在家里秀恩爱就算了,还非得秀到我跟前。”
李三江见刘姨回来了,就喊道:
“婷侯啊,先做午饭吧。”
刘姨:“三江叔,还早呢。”
李三江:“先做我和小远侯的,我们早点吃完,就去祖坟那儿烧纸去了。”
刘姨:“好,这就去做。”
大胡子家的坝子上。
赵毅正在抄书。
明明天儿还很热,但他抄得一头汗,嗯,全是冷汗。
没看内参前,极度向往与渴望。
看了后,才发现里面的内容到底有多大逆不道。
字里行间,没看见姓李的对天道的丁点敬畏,满满的全是算计。
煌煌天道,在姓李的这里,就跟菜市场里讨价还价的大妈一样。
每抄一小段,赵毅都得停笔,深呼吸,喘口气,调整一下心境。
陈曦鸢从坝子前经过,蹦蹦跳跳地走入了桃林,像是飞入桃间的一只蝴蝶。
这一幕被赵毅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老田头端来一份刚做好的点心:“少爷,您尝尝这个。”
“老田,我小时候该多学学乐器的。”
“少爷,您小时候躺床上喘个气都费力气,哪有劲吹乐器。”
“是啊,所以我活该被吊起来当编钟抽。”
旁边婴儿床里的笨笨,抓着栏杆站起身,准备听曲儿。
很快,桃林内就传出悠扬的乐声。
但才刚进入状态呢,就戛然而止。
笨笨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赵毅微微皱眉,喃喃道:“怎么回事?”
桃林内。
陈曦鸢很是不解地端详着自己手中的笛子。
一开始还吹得很好,可刚刚忽然间,音色就不对了。
她又试着吹了几下,发现还是不对劲。
普通人听不出来,但对他们这种音痴而言,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偏差,都会让他们难以忍受。
“难道……笛子坏了?”
陈曦鸢把笛子举起,竖于自己头顶,眯着眼往里头看。
木屋内。
清安双手覆于琴上,窗外吹进来的风,缓缓带动着他鬓角的头发。
良久,清安开口道:
“你回去吧。”
“嗯。”陈曦鸢点了点头,“我回去看看这笛子哪里出了问题,啊,对了,小妹妹很厉害,肯定能帮我修好,今晚我再过来。”
清安:“你回去吧。”
“嗯。”陈曦鸢向木屋方向行礼,“前辈,今晚再见。”
她也很遗憾,没能让对方在这场合奏里尽兴。
转身,向桃林外走去。
清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回去吧。”
“嗯?”
“回你的琼崖,回你的陈家。”
“对,前辈,我明天就要走了。”
“嗯。”
清安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陈曦鸢停留了一会儿,就继续脚步,走出了桃林。
赵毅挥舞着手中的书,对她喊道:
“陈姑娘,你的这份我抄好了。”
陈曦鸢翻身跳上坝子,接过这本书,翻了几页,赞叹道:
“你的字写得真不错。”
赵毅:“你第一反应是看字么?”
陈曦鸢:“字写得好,看起来也能赏心悦目。”
赵毅:“第二份我还没抄好,今晚你可以过来选一下,看哪个版本字迹更符合你心意。”
陈曦鸢:“好呀。”
赵毅:“刚里面怎么了?”
陈曦鸢挥了挥手中翠笛:“我笛子出了点问题,要回去找小妹妹修一下。”
赵毅原本正常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后,僵住了。
陈曦鸢这句话在赵毅脑子里,翻译过来是:我家祖坟出了点问题。
这翠笛,和龙王陈家的祖器,几乎没什么区别。
陈曦鸢:“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赵毅:“晚上见。”
等陈曦鸢走后,赵毅重新坐了下来,顺便将旁边婴儿床里的笨笨抱出。
一边目露思索,一边指尖轻轻捏着笨笨的嫩脸。
笨笨气鼓鼓的,却不敢反抗,因为反抗的结果是自己的雀雀会遭殃。
过了许久,赵毅开口道:
“徐明。”
旁边正帮忙做大供桌的徐明马上直起身,回应道:“在。”
赵毅:“通知所有人,收拾收拾东西,做好随时回九江的准备。”
“是。”
“啊,毅哥,不是说还要再多待一阵子么?”陈靖从屋顶上探出头,他先前在帮忙修补屋顶的瓦片,“我还没去狼山玩儿呢。”
主要是听说南通除了狼山就没其它好玩的了,陈靖就故意把狼山放最后。
赵毅抬头,看着陈靖,道:“那你现在就让阿丽带你去,去了后早点回来。”
“好,丽姐,丽姐,毅哥说让我们赶紧去狼山玩。”
赵毅将笨笨放回婴儿床,笨笨舒了口气。
谁知赵毅下一刻就把手往下,对着他的雀雀位置虚弹了一下,嘴里发出“啪!”的声音,没弹到,却把笨笨吓得向后栽倒。
“哈哈哈!”
赵毅笑得很开心。
梁艳走出来,问道:“头儿,都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回去?”
赵毅:“别急,我再去姓李的那里摸摸底价。”
离开大胡子家,赵毅向李三江家走去,路上碰到了刚好骑车回来的谭文彬。
“哟,大伴,忙啥呢?”
“刚从衙门里回来。”
谭文彬在石港派出所里见到了谭云龙,谭云龙不是回来探亲的,而是公务。
一个涉黑团伙的老大在金陵被抓捕,根据供认出来的罪状,发现这黑老大手下曾经的一位沾染过人血的小弟,现在单飞混得很好,在省内几个城市不断开展摸奖活动,现在人就在南通。
前阵子抽奖现场出了人命,这位负责人几乎给李三江跪下来也要求他接受奖品,不仅是怕自己涉及诈骗,其实更怕自己过去的老底儿被翻出来。
但他贪欲实在是大,以为自己避开处理好了这一风口,想着再多开几场摸奖把损失给弥补回来,谁知今儿个直接在抽奖现场被抓捕。
这样一来,其名下所谓皮包公司的财产等等,都得被冻结,包括未兑出去的奖品,这也就意味着李三江的三亚家庭豪华游,暂时无法去了。
谭云龙在单子上瞧见了李三江的名字,示意谭文彬回去跟李大爷好好解释解释。
对此,谭文彬丝毫不觉意外,毕竟昨儿个小远哥就跟自己预言过了。
赵毅给谭文彬递了根烟,问道:“谭大伴,你跟我落句实底,这次是不是大浪又要来了?”
谭文彬点了点头:“对。”
赵毅双手比划了一下,问道:“有多大?”
谭文彬跟着比划了一下,道:“有狗懒子这么大。”
赵毅吐出一口烟圈:“但我已经没族可以听封了。”
谭文彬:“嗯。”
赵毅:“我庐山家里养的鸡,最近要生蛋了,我得赶回去。”
谭文彬:“嗯,应该的,应该的。”
赵毅:“啧,这不像是你谭大伴的风格,姓李的叫我回九江去,你谭大伴居然也不作挽留?”
谭文彬:“因为没必要,多外队你一个不多。”
赵毅:“不行,我得让姓李的亲口告诉我!”
谭文彬:“外队,算算时间,你下一浪也快到了,你清楚,现在去问,很可能被卷进别人的浪里。”
赵毅走到前头水泥桥边,蹲下来,像个老农一样,一口一口地嘬着烟。
谭文彬:“外队,我先走了?”
赵毅:“回来,陪我蹲一会儿。”
谭文彬:“我还得回去跟李大爷汇报呢,三亚暂时去不成了。”
赵毅:“我跟你再聊聊读心术。”
谭文彬:“反正三亚去不了了,晚点早点告诉没差。”
等谭文彬蹲过来后,赵毅抿了抿嘴唇,问道:
“大伴,你说我这次要是真的走了,以后会不会后悔?”
“至少外队你,还能活着后悔。”
赵毅指尖一搓,直接将燃着的烟头掐碎,不可思议道:
“姓李的他妈这次到底招惹来了多么可怕的王八犊子?”
谭文彬点了点头。
赵毅:“你说话啊。”
谭文彬:“真要我说?”
赵毅:“别,打住!那个,呵,这次是严重到姓李的都没把握了,那你们这些人……”
谭文彬:“我们,肯定跟小远哥共进退的,我现在就在防着,小远哥会把我们踹开。”
赵毅又点起一根烟,快速猛抽后,将烟头丢到河里。
良久,
问道:
“那阿友怎么办?”
……
老李家的祖坟,很乱。
对普通老百姓而言,死后能立个墓碑,在以前都属奢侈,所以祖坟里,也就“年轻”一点的,能有个墓碑做做标记,往上的几代,很多都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连个固定的坟帽都没的,早已分不清。
李追远发现,祖坟边,有很多个人为挖出来的土坑。
李三江指着它们笑道:“都是别家上坟时,特意跑咱这里来挖的坟帽盖上去的,都说咱老李家这些年祖坟总是着火,旺得很呐。”
尤其是家里有上学孩子的,在李追远考上省状元后,哪怕祖坟在村东头也要特意跑村西头这里来挖个坟帽,带回去往自家先人坟头上一盖,指着它对先人恳求:
“闻闻,瞅瞅,就照着这个味儿来保佑自家孩子进学!”
这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反正人家又不是对你坟头区域下铲,只是走外围挖点土,是对你家族发展的认可。
李三江拿着铲子去清理附近的杂草,顺便夯补一下一些坟头,同时还要给小远侯念叨介绍一下:这是哪位,那是哪位。
李追远一边将小供桌等祭祀用品摆出来,一边不住抬头,看着那坟头,重复一下太爷教给自己的称呼。
以往太爷带自己到祖坟上烧纸时,没这么重视和面面俱到,许是觉得这次是提前烧纸,有点不地道,所以得多说点好话,多热情些,求祖宗们别怪罪。
“哎,这里怎么凹下去了?”
李三江拄着铲子,皱着眉,看着面前的一处凹陷。
李追远已经摆完了东西,就走了过来。
平原地区的祖坟,不像山地,有个坡或者有个山头可以“搭伙”,不过年代久一点的家族,也会有意识地在祖坟上起个高度,一代一代地往上垫一垫。
所以,本地有不少隆起的小土丘,周围栽着树,看起来清幽别致,实则里头圈着坟。
但这种布置,得考虑雨天好下水,所以布坟时要顾及到坡度,可不能中间凹淹下去,因为下面不少人用的是棺材,等于是镂空的,积水后容易形成小洼塘。
李追远:“太爷,那边得再垫一下,从这儿再开个口子下去,斜着下去,方便过水。”
李三江:“小远侯,你大学里学的就是这个吧?”
李追远:“嗯……”
李三江:“有用哦,果然,后代有出息,祖宗们也都能跟着沾光,所以你们得再加把力,好好保佑,争取再多着几次。”
顿了顿,李三江又笑道:
“放心吧,小远侯,等你太爷我躺进去,别的不干,就整天催着他们别睡懒觉,来保佑你。”
李追远:“太爷你不是躺在这儿,你和山大爷选的坟,在那边一点。”
李三江:“不打紧,地下反正是通的,又不远。”
接下来,李三江开始垫土,然后修改路径。
“这儿是谁搞的,这里怎么能下坟呢,这不是直接把地势自中间挖了个蓄水槽么?图省事也不是这么图的,谁啊,这么没规矩。”
李追远:“看情形,这下面的坟,得有一定年头了。”
李三江:“嗯,这你太爷我看得出来,但都是往外垫吧布置的,谁家往里头插队的?这么搞,几十年都瞧不出什么毛病,一瞧出来,这下面早就凹淹得不像样了,祖宗们都在暗水里泡着。”
李追远:“下面没事,好好的。”
李三江:“真的?”
李追远:“嗯。”
自家祖坟,李追远早就看过,与所谓的风水吉穴不搭边,最大的优点就是……无毒。
李三江左看看右看看,不解道:“嘿,现在的大学可以啊,连这个都教。”
继续弄着弄着,李三江忽然愣住了。
“太爷,你怎么了?”
李三江拍了拍脑门,有些不好意思道:“哈哈,我记起来了,是我下的坟。”
说着,李三江又环视四周,继续道,“对对对,是我下的,好多年了,那时候我就比小远侯你大个几岁哦。”
李追远:“太爷你这么早,就干这一行了?”
李三江:“那哪行,算命的得靠瞎,干白事的得看老,毛都没长齐,谁请你来坐斋啊。唉,说起来,我还真不好意思。”
坐了下来喘口气,李三江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摸了摸口袋。
“太爷,在我这里。”李追远把刚用来点蜡烛的火柴取出,帮太爷将烟点上。
李三江:“那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儿了,就是我刚说的,也就是比你大几岁时。
记得那天晚上,我偷偷在河里摸鱼,那时候啊,不光地不是你的,连河也是地主的,你白天可下不得。
那晚摸着摸着,一具漂子就对着我漂了过来,可给我乐呵坏了!
你太爷我啊,天生就不怕死人,瞅着那漂子身上穿着的衣服不错,就想着能不能摸点银钱。
结果一摸,他娘的,是个穷货,身上口袋倒是挺多,结果干净得连根毛都没有。
更他娘的是,这货居然没咽气!
没得法子,只能把这家伙给拖出来,偷偷背回了家。
唉,那是你太爷我这辈子,第一次背尸体……不对,他还没死,但往后啊,太爷我就算背漂子,都没那次这么吃力。
只记得背回家时,累得我差点晕过去。
给这家伙安顿到家里床上,刮点粮,给他炖个糊糊。
我给他喂啊。
结果这家伙看着我,我喂一勺,他吐一勺,我继续喂,他继续吐!
可是给我气死了,那年头,粮多精贵啊,你太爷我那会儿都不舍得喝这么稠的!
他既然不吃嘛,那我就不喂了,让他自个儿死球去。
可结果等了好些天,这家伙居然还没死,不仅没死,夜里还使劲咳,咳得我都睡不着觉,明明滴水未进,颗粮未入,居然一晚咳得比一晚大。
他再吵嘛,我也不好意思给他丢外头去自生自灭,而且看他咳得真挺痛苦的,又真是于心不忍。
想着他是不是生病了,肺病的那种,但你太爷我那会儿兜比脸都干净,就只能挑个夜里,去镇上地主家开的药房里,偷药。
我把偷来的药,给他熬了。
嘿,你知道咋样了么?
我把熬好的药,端到他面前。
那粥糊糊他不吃,硬喂他就吐,但这闻到药味,他居然主动张开了嘴,想要吃。
我就给他把药喂了。”
李追远:“太爷,你会抓药么?”
李三江:“我会个球哦,那时候穷人生病,哪有钱去抓药,药房都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去的地儿,只听说过生了病喝了药就能好。
你太爷我那会儿也傻,压根不晓得药不能乱配乱炖,弄不好喝了反而会坏事。
而且偷药时,只想着哪个药好看,那个白的,那个银的,就觉得是好药,我尽抓那种的。”
李追远:“那他喝完药后……”
李三江:
“口吐白沫,皮肤渗血,脸色发青,浑身抽搐。”
李追远:“所以,他是被太爷你不小心给……”
李三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嗯,好像是……被我给毒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