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这种,好坏是各花入各眼,而且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鉴赏取向也是不一样的。
文学作品的评价,在每个人心中的高低,多在于人当时的处境。
譬如徐青,前世少年时爱李白,后来工作之后,虽然也爱李白,却更对杜甫的作品有触动。
因为杜甫的沉重厚实,正如他毕业之后的牛马生活。
其实如果能肩挑两京十三省,他也不会觉得沉重,甚至也能有高尚的人品。
但是没得选。好在,这一世有得选。
所以他这一世最大的噩梦,便是梦到回前世过牛马生活。
或许前世就是他的梦,他本是徐青。
哪来的神魂被困青铜镜,不过是徐青自己的一场梦魇罢了。
渐渐地,宴会也到了尾声。
这一场宴会,实际上没谈过时局,没谈过国事。不过大家也算互相认识了,形成一个小团体。
这就是宴会的作用。
酒桌上谈风月,其名风月,非风月也。
功夫在酒里。
但徐青也落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今日文会,众人公推徐青为第一,这个第一是徐青的诗挣来的,也是吴巡按的颜面。
彩头就是刘参将赠送的一匹烈马。
不是大家开玩笑说的“瘦马”,确实是一匹来自西域火云国的神驹。养这一匹马的花销,比应天府中等人家一年的花销还大呢。
有人开玩笑,说是刘参将养不起,所以才送出去。
马自然不是现在送来,而是明天送过来。
刘参将还贴心问徐青要不要马夫,徐青没要。倒不是,他不知道马夫的重要性,只是不知根底的人,他不想用。
而且刘参将也是客气客气,谁会轻易将自己培养的马夫送人。
人家跟伱客气,当然不能当真。
何况徐青回江宁府,找个马夫,也不是很难的事。
应天府的水太深,他暂时把握不住,还是等乡试再来吧。
走这么一遭,徐青才能体会到,为何古人背井离乡会那么感伤。因为离开自己的地盘,真的是一件很没安全感的事。
如果在江宁府的城里,徐青便有说不出的踏实感。
因为地盘是他自己打下来的,有他的手下,有他编织的关系,而且他的势力还在逐渐增长扩大。
到了应天府,这些东西都不在了。
所以国朝是不允许地方大员,哪怕知县这种级别,在地方任职太久。毕竟时间一长,扎下根来,想动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而且皇权强盛时,对于地方士绅豪强是严厉打击的。
徐青即使经营起自己的势力,有了根基,等到下一任知府到来,也要重新经受考验。
熬得过去,那就根基扎稳了。
譬如淮南的盐商,玩法就很多。有一任的淮州知府,不好金银,不好女色,盐商们打听出,这人喜欢写字。
就让手下的商铺、酒楼去请他在匾额题字,一次题字的价钱是一千两银子。
直接给人砸晕了。
从此沦为盐商的走狗。
宴会散去,徐青借口和吴巡按有事,让周提学先回去,自己稍后再回。
吴巡按的官宅还没收拾好,暂时住在驿站。有独立的小院,周围有绣衣卫保护,确实也安全。
而且周提学听说武定侯、赵太监正去请直隶总督帮忙说情,暂时应该也不会搞事了。所以叮嘱徐青一番之后,便放心留下他。
何况周提学催著徐青明天离开应天府,总得给徐青一个向吴巡按辞别的机会。
…
…
“恩师,你先派人将苏怜卿苏姑娘留下,以你的名义。”师生私下见面,徐青直接长话短说。
吴巡按没先问原因,直接命钱师爷去办此事。
他一个巡按御史,派人将教坊司的当红花魁留下过夜,顶多算是权力的小小任性,不算什么大事。
徐青随后解释:“此女有问题,待会请到之后,恩师能否让我审问一番。”
吴巡按笑道:“公明,你不会是……”
徐青知晓吴巡按误会,有心解释,但话到嘴边,想到自己一直以来,没有什么明显的弱点。
俗话说,人无癖好则不可与之深交。
若是他是旁人,会与自己这种没有明显破绽的人推心置腹吗?
一念及此,徐青干脆不解释了。
这个世道,你贪财好色,没有什么人格上的缺点,落在有心人眼里,还以为你要造反呢。
譬如水浒里的宋江,阎婆惜那么好看都不睡,一心和黑道汉子厮混,妥妥反贼一个。
吴巡按似乎抓到了徐青的破绽,十分得意。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好得让人害怕。
现在有少年人慕少艾的冲动,反而令他更安心。
这官做大了,最怕就是自己失去对底下人的判断和掌控。
他微笑地拍著徐青的肩膀,说道:“放心,此事我不会和周大人提,而且公明也快十五岁了,是时候尝尝人间春色的滋味。不过一定要懂得节制。”
大户人家,梦遗后就破身的童男子不在少数。
何况徐青生得高大健壮,如果不是面容清秀,嘴角稚嫩,加上袍服遮挡身材,妥妥一个沙场壮汉。
…
…
苏怜卿本待离开这里,她现在怕徐青得紧,只想著离他越远越好。
没想到,还没走出驿站,便被吴巡按手底下的钱师爷带人拦住,说是吴巡按有请。
众目睽睽之下,苏怜卿不好走脱。
何况附近有绣衣卫的高手,她即使施展道术,也容易被发现,到时候麻烦更大。
她若是被官府抓住,等于她一条线的人都废了。
这也是罗教对待本教重要暗子的规矩。
而且跟她相关的亲近之人,还会被行家法。除非她在被抓住之前,当众自杀。
她无可奈何,跟著回驿站。
期间有其他人看到,也不当一回事,只以为是巡按大人看上了苏怜卿。
教坊司的花魁又如何?
还不是婊子一个。
敬重你时,喊你一声苏姑娘;不敬重你,叫你跪下,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现在苏怜卿只希望真的是吴巡按找她。
但是她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小院。
“苏姑娘,咱们可是见好几次面了。”进入房间,苏怜卿便听到徐青那熟悉的声音。
晚上,徐青做的诗,一枝清冷月明中,她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现在徐青推开窗户,明月光如霜雪照在身上,半是霜雪,半是阴影,直接营造出一种恐怖的气氛。
什么一枝清冷月明中。
分明是活阎王。
苏怜卿强自镇定,说道:“是啊,上次在江宁府水上云间一别,奴家对公子甚是想念。”
徐青摇头,“不对,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在那里。”
苏怜卿勉强笑道:“公子,我们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面的。”
徐青凑近到她的身前,一步踏出,好似踩在苏怜卿心跳的节点上,恐怖的气血逼迫过来,眼中好似有一尊夜叉王浮现。
一声鹤唳,在苏怜卿脑海里炸响。
苏怜卿神魂受到剧烈的压制和冲击。
一时间腿都软了,甚至觉得下身有点湿冷。
徐青就这么看著她,良久才悠悠说道:“咱们第一次见面在金光寺,还得多谢三娘你替我向府尊大人说好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