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的秋日,将大父的棺椁送回天长落葬,枣子成熟时,也是在这座小院中吟诗,吟得是白露时节的应景诗,彼时父亲叔伯们都在,还有詹世叔和詹家兄长,而大母就坐在廊下笑看着——那一幕似还在眼前,贞仪出神的视线下意识地搜寻着,却再不见大母身影。
贞仪不觉间湿了眼角,视线朦胧间,却见一道身影,仿佛正是从往昔的回忆光影中现身而来,叫人生出恍惚之感。
这恍惚也只是一瞬,来人并非幻象,且定睛望去,也与昔日模样有了差别,当日枣树下的少年此刻添了些许青年轮廓,若说四年前他还似新发的青竹,如今这株竹子则给人愈发笔挺匀称,愈发扎根稳固之感——若要橘子来说,便是一株很成熟的竹子了——不管是竹子还是树,总归是属木的没错。
那株“竹子”未被秋霜所染,一身青袍如携清风而来,在见到贞仪的一瞬,笔挺的身形微微弯下,端正地抬手垂袖,为久别重逢执礼。
贞仪在屋檐下还礼。
同来的还有詹父,以及为詹家父子带路来此的几位王家叔父。
贞仪在此守丧,董老太太的牌位便供奉在此处,近日常有人前来上香祭祀。
在牌位前拜罢,詹父宽慰关切了贞仪几句,被王家长辈们请去了堂中说话,后方的詹枚慢下脚步,与贞仪同行之际,适才得以单独开口:“二妹妹近来可还好?”
贞仪轻点头:“还好。”
詹枚转过头,入目是清瘦的苍白侧颜,如同一朵剔透霜。
随着最重要的亲人接连去世,这秋霜打落在天地间,也打落在少年贞仪身上。
青年的声音如同霜雪天地间,自一座暖阁里钻出来的、带着淡淡草木香气的温和暖风:“……夏至时随父亲远行探亲,闻讯时已晚,未能替老夫人送行,实是来迟了。”
橘子从旁抬头看,只见那青年清俊眉眼间几分歉意几分关切。
詹枚此番来迟,去也很迟。
詹父在七八日后动身离开,詹枚却就此留下了。
詹枚已在去年考取了秀才功名,贞仪听说,他此番留在天长,是因附近有一位曾在翰林院任职的老先生还乡养老,收了詹枚做关门学生,詹枚为精进学问遂决定长住一段时日。
王家收拾出一间空屋,再三邀在客栈中落脚的詹枚住下,一来两家本就是多年世交,二来詹枚有秀才功名在身,见多识广,让家中子孙与其亲近一些,无论是探讨学问还是交情往来,对王家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
王家长辈盛情相邀,一句“贤侄莫非嫌弃寒舍贫陋”压将下来,叫詹枚不敢再有推拒之辞。
詹枚就此往来于老师的住所与王家之间,每当路过贞仪的宅院,总会下得车来,或只在院门外执礼,询问一句“二妹妹今日可好”;
或是让书童送些东西进去,有时是些日用笔墨之物,有时是些糕点心烤梨之类的小食,其中数甜食居多,秋冬之际万物萧条、日照减少,易滋生助长消沉悲痛之绪,进些滋补类的甜食很有必要。
皖北乡县之地,倒不比金陵那般教条严苛,加之詹枚身边总有王家子孙结伴,他性情坦荡和煦,日常又称贞仪一句二妹妹,这些摆在明面上守着礼节的关照便也不至于招来甚么非议。
王介也曾来信,托詹枚待二妹妹多些留意照应。
王家的兄弟姊妹待贞仪也很关照,贞仪的小院子里总是很热闹。
凛冬到来之前,詹枚和贞仪的几位堂兄一起替贞仪修补房屋门窗,确保不会再有漏风之处,又添置了帘子仔细钉好,送来了足够过冬的炭和几床新打的厚实被,其中还有一床很小的被子,另有一只竹编的浅篮子——
对上贞仪疑惑的目光,詹枚笑着望向橘子:“猫也要过冬的。”
晚间,贞仪将小被子垫在了篮子里,把篮子端到床榻上,橘子从善如流地跳了进去,暄软柔和的舒服触感让橘子打了个滚儿,趴在其中,埋着脑袋呼噜噜地拿前爪按踩起来。
詹枚常也会带些书来,总得他这样关照,贞仪有些过意不去,听了贞仪这番话,詹枚却说自己在王家借住良久,若什么忙都不许他帮,他才要于心不安了。
这话说得得体舒服,贞仪却总归感到有些亏欠,可她身为女子行事不如男子方便,确实又不知该做些什么用以礼尚往来。看穿贞仪的想法,詹枚笑着看向老韩刚挑进院中打算窖起来过冬的几筐白菜,只说送他两颗,便当谢礼了,明日他恰可以送去老师家中。
贞仪倏地笑了,却也点了头:“韩爷爷,挑几棵最大最漂亮的给詹家阿兄带去。”
待到冬月下旬,贞仪的院子里愈发热闹了,卓妈妈养的一窝鸡开始下蛋,老韩抱了只狗崽子回来看家护院——虽然橘子觉得这很多余,老韩对它的实力大约一无所知,但有个狗子打打下手也是不错的选择。
晚上好呀大家,应该是安宁的一章,晚安,祝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