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扶著后腰,一手指著黑板上的拼音,正在教夫子们学习。
她的肚子真的像吹气球似的,快要赶上別人六个月的肚子了。
见赵樽进来,眾人纷纷起身行礼,齐声道:“见过王爷。”
赵樽向眾位夫子介绍身旁的张阁老,语气恭敬:“这位是本王的恩师,张阁老。”
张阁老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他的目光在黑板上那些奇特的符號与韩蕾圆润的腹部之间流转,最终落在韩蕾因站立过久而微微泛红的脸上。
老人混浊的眼底泛起一丝涟漪。
他见过太多怀著子嗣在家中静养的贵族女子,却从未见过这般大著肚子仍立於讲台的女子。
眾人寒暄已毕,张阁老目光落在黑板上那几个略显奇特的符號上。
“ao”、“ou”、“iu”。
他不由得捋须沉吟,眼中浮起几分困惑,开口问道:“韩姑娘,这些弯弯绕绕的,是什么新式记號?”
来苍州的一路上,他与韩蕾有过几次交谈,觉得韩蕾颇有学识,便尊称她韩姑娘。
韩蕾闻言轻笑,走到讲台前拿起那本厚重字典,隨便翻开一页,指尖轻点其中一个字,侧身向张阁老解释。
“阁老请看,这便是字典中使用的拼音。只要学会这些拼音,即便遇到不认识的字,也能自行拼读。每个字的音与义,皆可藉此查阅。”
张阁老越发好奇,微微倾身端详,又抬眼看向韩蕾:“你这是在教他们?你竟通晓这套体系?”
韩蕾含笑点头,正欲接话,却不慎踩中讲台边缘,身体骤然一斜。
她轻呼一声,几乎摔倒之际,赵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眉宇间凝著担忧与宠溺。
“又不顾惜自己,”赵樽语气中带著责备,更藏不住心疼,“舟车劳顿才回到苍州,就该在府里多休息,何必急著来教课?”
韩蕾却只是笑笑,站稳后轻拍他的手背,示意自己无妨。
“我心里有数。只是学堂开课在即,须得在此之前让夫子们掌握拼音。否则,他们又如何去教孩子?”她语气坚定,目光扫向堂中一眾认真跟学的夫子,继续道:“大人学起来快,你瞧,声母早已熟稔,如今韵母也大半能读能认了。”
赵樽低嘆一声,眉头未展:“可你如今这身子……”话未说完,又被韩蕾轻声截断。
“快了,就快教完了,”她语气轻快,却不容商量,“总不能因我一人,耽误了整个学堂的进程吧?”
她心想,自己哪有那么娇贵?在现代时,多少孕妇照常工作至產前。
眼下,学堂开学迫在眉睫,时间不等人,她还有太多事要做。
至少,她要在分娩前,將小学三年级以前的语文数学內容全部传授给夫子们。再往后的课程,恐怕就只能倚仗视频教学了。
张阁老倒是很感兴趣,他拉著赵樽一起走到下面的位子坐下,认真的开始听韩蕾讲课。
韩蕾的声音清轻软糯,讲课深入浅出。张阁老听得也很认真,竟然越听越有趣。
“诸位请看,”韩蕾的声音清亮如泉,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清晰的轨跡。
“ao念『熬』,如『熬粥』的熬;ou念『欧』,如『欧洲』的欧;iu念『优』,如『优秀』的优。”她每念一个音,底下那些穿著粗布长衫的夫子们便跟著诵读,声音参差不齐却格外认真。
阳光穿过明亮的玻璃,在她汗湿的额角镀上金边。
赵樽始终绷紧下頜,手指在膝头无意识地敲打节拍,仿佛隨时准备衝上讲台。
亲卫老孟不知从哪搬来张太师椅,却被赵樽用眼神制止,他不愿打断这难得的课堂。
“现在我们来拼读『鸟』字。”韩蕾深吸口气,笑道:“n-iǎo,鸟。谁能用这个拼音组词?”
后排有个年轻夫子举起手:“麻雀在檐下叫喳喳的那种鸟!”
满堂鬨笑中,张阁老忽然捋须开口:“鸟可是《诗经》中『关关雎鳩』的雎鳩?”
课堂霎时寂静。
夫子们面面相覷,韩蕾眼睛却亮了:“正是!阁老可知雎鳩现在称作什么鸟?”
见老人怔住,韩蕾笑著在黑板上写下“鱼鹰”二字:“这就是拼音的好处——不管古称还是今称,拼出来的都是天地间真实的生灵。”
张阁老恍然点头。
他想起国子监里那些皓首穷经的大儒,终其一生都在训詁考据,却从未有人告诉他雎鳩就是渔人常见的鱼鹰。
张阁老越听越有趣。他来的晚,前面的声母没学到,他竟然突发奇想的用大景的字在拼音下面对应標註,说自己回去可以对照著学习。
课间休息的铜铃响起时,工匠们抬著食盒进来。玉米面窝头配咸菜疙瘩,每人还有个水煮蛋。
韩蕾自然地被赵樽扶到特设的圈椅里,面前多出一碗奶白的鱼汤——显然是他就早吩咐灶房备下的。
张阁老凝视汤碗里晃动的光影。鱼汤冒著热气,映出窗外新栽的榆树苗,映出远处棱堡巍峨的轮廓,最后映出韩蕾眼里的星火——
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大夏任何女子眼中见过的光,既不是闺阁中的温顺,也不是后宫里的算计,而是像……像他在山上见过的启明星。
午后课程开始前,赵樽终於忍不住开口:“剩下的韵母明日再复习不成?”
韩蕾正整理著自製的拼音卡片,头也不抬地答:“那可不行,明天就要教乘法口诀表了。”
她忽然抽出一张画著青蛙的卡片递向张阁老:“阁老,试试拼这个?”
卡片上写著“qing wā”,一个夫子在旁边小声的拼读了一遍。
张阁老看著那夫子,迟疑道:“这就拼出了青……蛙?”
韩蕾笑道:“阁老,您看!拼音就是这么简单!”
她转身对夫子们提高声音:“连阁老大人都一学就会,你们还怕教不好孩子么?”
满堂善意的笑声中,张阁老耳根微热,韩蕾的授课方法也让他颇感兴趣。
他忽然注意到所有拼音卡片都绘著图案:青蛙蹲在荷叶上,母鸡带著小鸡,还有农夫扛著锄头……每幅画都透著稚拙的生机,与京城书坊那些刻板的三字经截然不同。
教室里里光线柔和,张阁老正凝神听讲,突然,一阵突兀的呼喊声打破了寧静。是赵樽腰间別的对讲机竟毫无徵兆地响了起来。
“滋啦——王爷,王爷——”
满堂目光霎时聚焦在赵樽身上。
张阁老只是微微侧过头,淡薄地瞥了一眼,视线便越过赵樽,落回讲台上正在授课的韩蕾身上,隨即又垂下眼標註拼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专注听讲。
这个能千里传音的小匣子,他来苍州这一路上早已见识过,虽仍觉精妙,却已不足为奇。
赵樽面不改色,指节分明的手指按下侧边一个按钮。“我是赵樽,讲。”
对讲机那头传来通信兵急促却清晰的声音:“王爷!京城刘伯刚传回急报——东关元帅卢承允被东明大军俘虏,东关……险些失守!”
教室里,满座皆惊。
东关主帅被俘?
那会是何等惨烈的战局?
“什么?!”张阁老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失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