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一剪梅·墨染更筹夜未央》
河北,邺城。
经过三个月的努力,李翊与陈群终将《齐律》修订完成。
新的律法制定完成之后,自然要选出最高法院的院长。
刘备虽未直接明言,但李翊看得出来,刘备专门把陈群派到河北来,意思就是让陈群当廷尉。
此前说过,廷尉的权力极大。
他能够直接总管全国的狱案,凡郡国谳疑罪,皆处当以报。
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算强大。
廷尉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其直属于天子或诸侯王一人。
其甚至可以直接驳斥丞相、御史大夫之议。
也就是说,陈群一旦当上廷尉,他就只听命于刘备一人。
即便是李翊,也不能使唤得动他。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刘备将此要职安插在河北,其意不言自明。
这就是冲着河北派去的。
河北派的行政权与军事权有被削弱吗?
丝毫没有!
但却加强了中央对河北的监察权,进一步限制了河北的权力扩张。
李翊是一个聪明人,他看出了这一点,待《齐律》一经修编好以后。
他便连夜拟表上奏下邳:
“臣翊谨奏——”
“廷尉一职,掌天下刑名,非明法通变者不可任。”
“今观陈群长文,既晓律令精要,又知权达实务,实乃不二人选。”
“乞大王授以廷尉之职,使正国法,肃纲纪。”
刘备览表,毛笔一挥:“准!”
其实刘备完全可以直接封陈群为廷尉。
之所以没有明言,也是想试试河北人的态度。
不是试李翊的态度,而是河北人的态度。
但李翊太了解这位与他相处了十四年的主公了。
不等河北群僚反应,第一时间就表明态度。
说我们河北人一致支持陈群当廷尉。
是的,李翊强行代表了所有河北人。
就这样,
齐国最高法院院长的头衔,就落在了这位豫州望族、刘备元从的头上。
此举,不仅安抚了豫州陈氏,还限制了河北的权势。
不可不谓是一箭双雕。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但李翊接下来的一封表文,却令所有人都感到十分震惊、诧异。
第二封表文,如此写道:
“臣翊谨奏——”
“廷尉既立,当备属官。”
“考《汉旧仪》,廷尉下设左监、右监,协理刑狱。”
“今国法初行,宜复旧制。”
“臣察,甄尧明习律令,可任左监。”
“徐庶通达权变,堪为右监。”
“且法司设于河北,若尽用外官,恐不悉风土民情。”
“伏惟大王圣裁。”
等于在表奏陈群为廷尉之后,李翊又为河北人谋求了左监、右监这两个副职。
这两个职位相当于副院长。
并且,这里李翊还钻了一个空子。
那就是东汉时期,是取消了右监的。
李翊故意在表文中提到“考《汉旧仪》”,意思就是恢复右监。
同时并立左监、右鉴二职,只不过这两个人李翊都推荐了自己相府上的人当罢了。
两监并立,其实起到了削弱廷尉权力的作用。
显然,
对于李翊这样的人来说,他并不希望河北出现一个自己完全收拾不了的人。
这下,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李翊表面让出院长职位。
但还是希望能够插手国家的司法系统的。
李翊与他的河北,并不希望被排除在司法体系之外。
此举自然而然的,招来了国内不少官员的骂声。
坊间酒肆里,常见有三五官员聚首私语。
““那李翊手伸得忒长!”
“修律是他,执法也要安插亲信……”
“这般专权,怕不是要学王莽故事?
风声传入刘备耳中,这日早朝,忽见齐王拍案而起,声如雷霆:
“孤闻《管子》有云:‘贤者不独治一事’。”
“今李卿既总修《齐律》,岂能够置身于司法之外?”
“尔等背后非议,莫非疑孤识人不明乎?”
殿中霎时寂然。
但见刘备袖中落出一卷竹简——竟是月前群臣私议的密奏抄本!
众官汗流浃背,伏地不敢仰视。
刘备心中暗自感慨,他现在有些理解李翊,为何他要加强对手下人的管控了。
本来刘备是不喜欢随便打听手下人的隐私的,但李翊力劝刘备可以设一个暗探组织,用来监视群臣。
这其实就是锦衣卫的雏形,最开始搞得就是李翊。
李翊私下里曾对刘备说,这会省去很多麻烦事儿。
刘备初时不以为意,现在总算明白了这其中的好处了。
把密奏一拿出来,等于直接抓住了官员们的小辫子。
刘备都不需要施加多少压力,便能够“一言堂”做很多事。
“今日,寡人方知丞相之深谋远虑也。”
刘备暗自感慨,他自称王以来,也是在不断进步,不断学习。
从李翊身上,刘备真的学会了许多如何当一个优秀的政治领袖的知识。
当然,代价就是这削弱了刘备身上的游侠气。
再不能像当军阀时期那样,意气用事,仗剑行侠了。
但现实就是如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刘备要想管理好一个庞大的国家,有时候就是不能被感情所累。
刘备目光环视群臣,见众人不发一言,缓声说道:
“即日起,复设右监。”
“徐庶、甄尧之任,照准。”
微微一顿,又补了一句:
“自今日始,勿使寡人再听到有谤议丞相之言。”
群臣齐声称喏,不敢再有异议。
可刘备能堵住官员们的嘴,却不能堵住悠悠之口。
在坊间,茶肆里,并不乏有调侃李翊的。
即便是河北也不例外。
所谓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
意思就是当人吃饱了饭,口袋里有钱了,才会去关注礼义廉耻、荣辱兴亡这些东西。
换言之,就是吃太饱了。
河北好几年不曾发生大规模战事,受益于李翊的德政,许多百姓都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自然而然,会在茶后、饭后吹吹牛皮。
邺城西市茶棚里,几个老农蹲在条凳上,捧着粗陶碗说笑:
“听说李丞相府上养了只鹦鹉?”
“怎的?”
“那扁毛畜生开口就是‘准奏’照办!”
众人哄笑间,忽见巡街亭卒经过,连忙改口:
“丞相劳心劳力,连鸟儿都学着办公哩!”
亭卒瞪眼道:
“再胡言乱语,送你们去修《齐律》!”
诚然,大家调侃归调侃李翊,但并不代表他们不尊重李翊。
此所谓,
畏其权者讽于巷,受其惠者记于心。
该调侃时调侃,该尊敬时尊敬,老百姓这方面还是拎得清的。
而这些风声,李翊全都听到了。
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李翊是开心还是难过。
但大部分人都觉得,以李翊的性格,以相爷的好脾气——
他大概只会付诸一笑吧?
这日,相府。
李翊召甄尧、徐庶两名新官入府。
两人进府后,发现他们的相爷脸上显得异常疲惫。
但眼神一如往常一般坚毅,只见他正色说道:
“二君可知,吾为何力保尔等为左监右监否?”
甄尧、徐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迟疑不言。
他们不明白李翊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相爷你看得起咱们,扶持咱们,咱们心里面都记得相爷的好。
但这种话没必要放在台面上来讲吧?
由于揣摩不出李翊的用意,两人只好齐齐拱手,对曰:
“下官愚钝,未测深意。”
罢了!
李翊一挥手,疲惫的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今日无复虚言——”
“吾正欲执天下法柄耳!”
“使非王意莫属陈群,廷尉一职必属河北也!”
此言一出,徐庶手中笏板险些坠地。
甄尧更是惊得后脊发凉,衣背尽湿。
此时窗外,惊鹊破空,声若裂帛。
李翊的意思已经十分露骨直白:
如果不是刘备暗示让陈群当廷尉,他真的就会扶持河北人上去。
至于为什么,他也解释了,我李翊就是想掌管国家的司法系统。
甄尧、徐庶之所以如此震惊,是没有想到李翊会对他们如此坦诚。
这种话,怎么能够放到台面上讲呢?
相爷今日是怎么了?
李翊的话还在继续:
“元直,尧卿,汝二人皆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重臣。”
“我对汝二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现与陈长文修律三月,日夜不休,寝食俱废。”
“旁人都道我如此卖命,是觊觎国家司法。”
“好,今日我当着二位的面,大方承认,我正是觊觎于此。”
甄尧、徐庶面面相觑,静静听着,大气也不敢出。
“……现在,我要想问问两位一个问题。”
“公等以为,何为律法?”
两人皆是博学多长,面对李翊的考校。
徐庶当先对曰:
“禀相爷,在下以为——”
“法者,圣人因天理、顺人情而制也。”
“故《尚书》云,‘惟刑之恤’,《周礼》言,‘刑平国用中典’。”
“今《齐律》明赏罚、定尊卑,使豪强不得逞其欲,鳏寡有所恃,此乃法之正也。”
徐庶引经据典,还不忘吹捧一下李翊的《齐律》。
甄尧亦不甘落后,也当即对道:
“法者,天子之鞭也。”
“昔商君,‘徙木立信’,韩非云,‘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今河北新附,正当严刑峻法以破积弊。”
“譬如医者,非猛药不能去沉疴!”
两个人都有提前做功课,把《齐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都知道李翊编的律法相当严苛,为此遭到很多人质疑。
两名心腹,此时也是力挺李翊。
李翊听罢,沉吟良久,忽指堂前古松:
“若此树生瘤,二君当如何?”
徐庶对曰:
“修枝灌养,待其自愈。”
甄尧对曰:
“斧斫病处,以绝蔓延。”
李翊眉头并未松开,只是澹澹说道:
“《齐律》终非松柏。”
“元直欲其生,尧卿欲其锐。”
“而吾则打算执斧钺,而怀仁心。”
李翊正式开始讲述,自己心目中的法律是什么样的。
“吾观治法之道,当有四纲。”
“立法明,则民知所避。”
“奉法严,则吏不敢枉。”
“执纪刚,则威不可犯。”
“究罪尽,则恶无所遁。”
“有此四纲,万万乱来不得。”
简单概括就是,
法律面前,必须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纪必严,违法必究。
但李翊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就相当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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