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将头偏过去。
薛枭抿唇接过,却不用,四四方方折好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弯腰径直越过山月自桌下的抽屉里摸出一方洗得发白的粗麻方帕。
高挺的鼻尖就擦着山月的鬓发、耳垂而过,温热的呼吸恰好直直喷在山月薄薄的一层肤容。
像火星砸进甘草堆。
山月脸“唰”地一下,通红一片!
她这才想起:这里是薛枭的书房!
薛枭喜洁,长居之所永远一尘不染,纵算在天宝观熬了数天的大夜,回家时也换了一身带着冷冽松柏香气的长衫,而别旁男子忙碌起来就邋遢得浮出一脸青色胡茬的景象,在薛枭身上是从来见不到的!
他一直是洁净的、凛冽的、自持的。
这里是他的书房!他的常驻地!
甭提一张擦脸擦嘴的帕子,就是十张、二十张,这里都是长备着的!
薛枭垂下眼眸,仔仔细细将脸擦净,反手便打开抽屉暗格,将那方折迭得整整齐齐的月白绢帕当着山月的面,堂而皇之地放了进去。
他立了大功!
拿块帕子怎么了!她答应的画现在还没给他呢!一副画得拿十块帕子来抵!
拿块帕子咋的了!
等下他还要干更过分的事呢!
不待山月开口,薛枭压低声音道:“关于水光,我问过吴大监了。”
山月瞬时忘了什么帕子,飞快抬眸看薛枭,静待其后话。
“小姑娘没被骗,确有其事,她遇到的两位大监应是医药司的公公,不知为何水光入了他们的眼,想将她调入宫中。”薛枭再道:“只是这两日,圣人被朝堂的事缠得发了旧疾,医药司腾不出空手,误打误撞将此事搁置了下来——如今看来,事缓则圆,放一放倒是有了新机遇。”
山月歪头,听得认真。
屋子有些闷。
据钦天监说,夏至过后,北直隶京冀地带将有暴雨。
恐就是这场还没下下来的雨引发的闷热。
潮潮的,人像被盖在了蒸屉里。
薛枭起身推窗:“我特意请吴公公好好关照水光,既京师认定秋水渡魏司簿已死,索性便让水光金蝉脱壳换回‘贺水光’的名号入宫,我打听过了这一届良家子还未真正见过松江府出身的同仁,便设计将她们排挤出宫了,宫中无人见过水光的面貌,此举可行。噢对了——”
薛枭回头,浓稠得似一副山水墨画的眉眼,让同样浓稠的夏夜瞬时亮了起来:“我今日告诉了吴公公,水光是我夫人唯一在世的家眷.我——是不是多话了?”
窗户推开,便有穿堂风拂入。
蒸屉中的人,得救了。
呼吸顺畅,气息清沁。
以“贺水光”的名义,入宫。
水光,做回了水光。
是不是意味着,生活会逐渐回到正轨,她也能做回贺山月?做回河头村邱二娘的长女,贺山月?
山月愣在原地,久久未语,眸光直视薛枭,胸腔中的那颗心脏“砰砰”直跳,像敲鼓,像冰雹砸在房檐,像青蛙排着队扑通扑通跳进水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