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张方便在洛阳城郊修成如此巨型营垒,不止令西军上下为之折服,朝堂內外也为之震撼。
在三日之前,没有人看得起张方。纵使张方击败了皇甫商,一度夺取了洛阳,並且搜罗禁军家属作为人质,在京畿做下了骇人听闻的暴行。但在天下人看来,他能造成如此声势,无非是张方此人手段下作,毫无底线,只会加重他的骂名,而不能作为他军事能力的左证。
更何况他出身低下,不通风雅,在当今的官场上,甚至连自己的字都没有。在如今这个看重门第的时代,士人们提起他,只会露出鄙夷的眼神,用一个微不足道的语气,低声嘲讽说:“世风日下,河间王真是瞎了眼,竟任用这种丑类,猴子也配当官么?”
可在退出洛阳的这两日,张方採取的一系列令人眼繚乱的军事调动,却全然顛覆了人们的认知。他先是欲擒故纵放空洛阳,然后声东击西先烧河桥,再夺虎牢,而最后在洛阳城郊修建营垒的选择,其胆大心细,果决冷静,更是嘆为观止。
纵观此前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歷史,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禁军上下见此营垒,无不感慨说,征西军司征战数十载,此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张方的名字,为何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来?莫非他是如魏武一般的天授之才吗?
事实上,哪怕是刘羡,也一再刷新对张方的评价。此前张方对他言语威胁之时,刘羡是受慑於他本人的武力,但对於他到底有多少能带兵打仗的本事,刘羡只能进行一个模糊的估计。
可无论如何在內心中提高对张方的评价,如今亲眼见到张方用兵策略之后,刘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仍然是低估了对方。
说下作也好,说无耻也罢,战爭终究是一个只看重结果的艺术。就好比无论后人如何非议曹操与刘备两人的私德高低,曹操在军事上的胜利,终归是无可置疑的,张方也是如此。
在筑成这座西垒以后,洛阳的东南西北四面全部被围,城內的存粮仅仅足够禁军两月之用,还不谈城中有大量被抢掠一空的难民,若没有朝廷接济,恐怕很快便会出现大规模的饥荒。
任谁都看得出来,眼下的战略形势,是朝廷一方陷入了绝对性的不利。
而隨著苟晞收復虎牢失败的消息传回洛阳后,也就是在西垒修成的第三日,司马越就来与刘羡通报此事,两人一面饮茶,一面在营帐中对著地图细谈商议。司马越忧心忡忡地问道:“太尉有何破敌良策啊?”
哪怕司马越已经进入了政变的准备阶段,但眼见得突然冒出了张方这样一个敌人,他也难免感到恐惧。为此,东海王甚至暂且放下了爭权之心,想要先解决眼下的困境。
可身为此前朝廷最为倚仗的军国柱石,刘羡竟然微微摇首,回答道:“殿下,事情到了这一步,恐怕我也束手无策了。”
“怎会如此?”这个回答令司马越大吃一惊,至今为止,刘羡虽说有一些从败,但自独立统军以来,可谓是百战百胜,未逢一败。即使是面对蟒口中伏这样的绝境,都能绝地反击,在世人看来,他在战场上大概已无敌手。可眼下竟然乾脆利落地选择了认输,这是东海王预料不到的。
刘羡道:“司空,兵法上有死地之说,死地者,无所往者也。如今洛阳四面被围,正是兵法上的死地。按照常理来说,想要破敌取胜,已经没有別的办法,只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在蟒口之战,就是如此做法。”
“那为何……”
“今时不同往日啊!”刘羡知道司马越的疑惑,提前解释道:“我在蟒口,虽然无处可逃,但毕竟是与北军进行野战。我军又有可以就近利用的滩涂,使北军军势无法展开,这才能决一死战。”
“但眼下孤注一掷,我军要取胜,便要去攻垒,攻垒不比野战,难易好比天地。更別说诸部久战,早已疲惫,又有家属等顾虑。想要取胜,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况且,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张方的风格,就好像是一条油滑的泥鰍,他並非那种鋌而走险的將领。到目前为止,不是有九分把握的战事,他绝不会打。一旦形势不对,他就会逃之夭夭,保存实力。”
“如此一来,即使我军倾力攻垒,取得一定的优势,张方极可能便会主动撤走。可要不了多久,他又会再捲土重来,他若再用別的手段缠住朝廷,那就得不偿失了。”
面对这样的战局,这样的对手,刘羡自己又並非全军统帅,即使是他,也拿不出任何能够取胜的办法了。
听闻此语,司马越面露苦色,就好像末日即將降临般盯著洛阳地图,良久之后,抬首问道:“这么说来,那朝廷岂不是走投无路,该朝西军投降了?”
刘羡徐徐道:“还有一个法子,虽不能破敌,但大概能逃出生天。”
“哦?太尉快说!”东海王眼前一亮,连连催促道。
刘羡道:“张方虽烧断了河桥,但眼下天寒地冻,江河都开始结冰。按照过往的经验,最多一个月,大河便会封冻。朝廷可趁此机会,抓紧时间,突然北上,先过邙山,再过大河,然后东行绕过成皋,抓紧时间进入滎阳。到那时,只要令许昌留台前来接应,自然就脱离危险了。”
这是刘羡苦思冥想,得出来的结论。司马乂一著不慎,中了张方的设计,眼下想继续占据洛阳,事实上已不可能。若是还像两月之前,只掌控有京畿左右,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但如今有中原之地作为后方,洛阳虽然重要,但只要有天子在,丟了也就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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