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看得出这几句话是写完后又匆匆补的,墨水的颜色有着明显的不同。
“我已经收到你送来的那座浮雕还有那艘金船了,我现在确实很缺钱,所以打算把它们拆开了拿去卖,结果被老师骂了一顿,上帝作证,我只是想拆掉那黄金的边框,卸下上面的宝石罢了,或者我们应该把它献给罗马教皇,但这又有点太奇怪了,毕竟这是拜占庭人送给你的礼物。
但如果你要拒绝他们提出的那桩婚事的话,或许它可以稍稍平息一下那位圣父的怒气。
是的,当我这封信寄到你那里的时候,亚历山大三世的侄女——我说他们也有太多侄女了——已经到了塞浦路斯了。
我想你大概是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附带,我也不同意。
罗马教会的亚历山大三世和拜占庭帝国的皇帝所怀的恶意我们都清楚,他们就是打算不一个子儿的从你手中把塞浦路斯弄回去。
嗯,对了,还有我们的老师宗主教希拉克略也给你写了一封信。
在这封信里,我想他可能会大骂你一顿,他的思想与我们终究还是有一些不同的。若是我的父亲阿马里克一世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他根本不会在乎那些十字军骑士对塞浦路斯上的人做了些什么,甚至会借助圣殿骑士团与善堂骑士团的骑士们对这些人进行残酷的镇压,就如他曾经在埃及所作过的那样。
我并不能谴责他的作为,毕竟这也是许多领主和国王会选择的做法。但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够从中踏出一条完全不同于往常的新路。
依然十分渴望与你见面的——鲍德温。”
塞萨尔看完了这封信,又拿起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当然就是希拉克略写给他的。他拆开来看了。果然,如鲍德温所言,在信中,他的老师相当严厉的斥责了他在宴会中的所为。
就如那些认为他过于苛刻的人所说,希拉克略也认为,无论是哪一种法律,教会法、罗马法或者是习惯法,能够享用到其中的利益与权力的,只有基督徒。
除了这些应当受到他们庇护的信徒之外,异教徒和异端,极为有必要与基督徒,尤其是那些将会为他效力的骑士们有所区别。
但他笔锋一转,又说——除非对方犯了着实叫人无法忍受的罪行——譬如说曾经的安条克食人事件。
他所说的这桩可怕罪行发生在第一次圣战中。那时候与十字军们作战的塞尔柱突厥的苏丹阿尔斯兰虽然败在了十字军骑士的冲锋之下,但他并没有因此垂头丧气,一蹶不振,相反的,在他撤离的时候,还记得勒令领地内的居民们带着所有的食物、牲畜一同行动,简而言之,就是坚壁清野。
以至于十字军们在付出巨大的代价攻占了安条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弹尽粮绝。
虽然现在人们还不知道安条克城内的粮仓究竟是突厥人临走时焚烧的还是十字军们在攻打这座城市的时候失了手,总之,有三位领主所率领的上万人涌入了安条克,在发现没有食物后又一起涌向了一座据说有着充足粮草的小城,这座城市叫做马拉特安努曼,但就算这座城市里确实藏有粮食也供不起这样多的人。
结果就是,那些处于饥寒交迫中的十字军军队,在实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竟然对城内死者的尸体动了手。
这下子,即便是最虔诚,最冷漠,对异教徒最为深恶痛绝的修士们也无法忍耐了。一些修士们甚至在记录中毫不掩饰地记录道——十字军的骑士们甚至将成人的尸体切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放在锅子里面烹煮,然后将小孩子的肢体用长矛串起来,放在火堆上烘烤。
这桩骇人听闻的事情很快就传播开来。等到领主们率领军队赶回,第一个命令就是将城中的十字军一个不留的全部处死。
随后,他甚至亲自纵火焚烧了整座城市,以此来掩盖这桩可怕的罪行。
希拉克略以此举例,事实上就是在暗示塞萨尔可以设法夸大罪名,哪怕说这两个杰拉德家族的成员被在人世间的魔鬼诱惑,举行了邪恶的祭祀也无所谓——之前可没人对第一任安条克大公产生疑虑,怀疑他偏向异教徒。
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那些原本就对塞萨尔充满了喜爱的人,就会设法说服自己,原谅他了。
但塞萨尔心想,这次他可能要让老师失望了,就像是马拉特安努曼城事件之后,攻占了亚拉萨路的十字军们依然不曾对亚拉萨路城中的居民保有一份仁慈与怜悯之心那样。
但凡有人并不是因为触犯了法律而受到制裁,而是因为过于有悖人闻才会受到惩罚的时候,总有人会以身试法,毕竟以个人的看法与感情来论罪行的轻重,原本就不是一桩公平的事情,其中的空隙更是大得可以穿过一头骆驼。
试想一下,如果当初的安条克大公在处死那些十字军骑士的时候,不是因为他们吃了人,而是颁布法律,不允许他们在战斗之外劫掠,强暴和杀戮的话,那么当初的亚拉萨路也不会遭到那般令人绝望的厄运。
塞萨尔一早就做好了准备,除了他并不愿意舍弃从另一个世界所带来的底线与信条之外,还有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他知道自己的观念是很难被改变的,而人类的天性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虽然这句话用在这里似乎并不是很妥当,但意思是相同的,但他一早就制定了自己的律法并且告诉人们,这些律法将会公正地面对每个人的时候,固然会有很多人会离去,但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愿意聚拢在他身边的人,也必然是那些品行高尚,意志坚定的好人。
而若是他放松要求,一时间,他的骑士和臣子看似是多了,但等到他们真的胡作非为的时候,他真的可以忍受吗?
他可不信一个罪犯能够有控制自己的能力。今天是异教徒,明天是异端,后天是触犯了法律的罪人,大后天呢,就有可能是奴隶,平民,商人,甚至于是任何一个地位低于他的人,甚至是他的同僚,他的领主……一只尝过血的猛兽,永远不可能变成一只无害的羊羔的。
这就意味着他要一次又一次的为他们包庇,收拾残局,甚至不能够严厉的对待他们。他一旦如此做了,这些人甚至会感到委屈——当初你不都是容忍下来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对我们提出了这样高的要求呢?
到那时,他们依然会离开他,甚至背叛,出卖他。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同样会失去那些原本可以收拢的力量——就像是现在的塞浦路斯人。
只是要怎么回给希拉克略老师,他还要仔细斟酌,可惜还没等他拿出新的羊皮纸和墨水,就已经有侍从来通报,罗马教皇亚历山大三世的侄女已经到了港口,已经有教士和贵族前去迎接。
但看他们的架势,似乎一定要等到塞萨尔亲自去迎接,这位女士才会愿意下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