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波浪线为缓流。
沙点区为险滩。
三角区为暗礁。
粗蓝直线为深水航道,可以通大型楼船。
黑色的旋涡为汹涌的暗流,旁边有文字註记旋涡旋转方向,以供操舟者预避。
下游十里至巫县间的二十里江水河道,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乍一看,一二百点不止。
旁边亦有文字標註,献图之人也不知沉江铁锥具体布置在何处,只知道大致是这一段水道。
而据献图之人猜测,这些江锥多半会布置在可通楼船的深水航道,以及为了躲避明礁暗礁,不得不驶过的地方。
“当真令人咋舌,能对荆州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想来其人地位不会太低。
“但未曾標註仓廩、驻军之类的防务,想来也不会是吴军最核心的人物。
“但不论如何,由此图可以知,即便是沦丧敌手的国土,也从来不乏心系汉室之士。”
刘禪敛容頷首。
傅僉继续看图,最后皱眉出言:
“陛下。
“这些江锥便相当於暗礁了,舟船想要渡过,势必左摆右扭,否则便要触礁沉底。
“但在大江中,即使有江锥分布图,想要控制舟船灵活躲避,也是难以做到之事。”
江水或急或缓,暗流汹涌,控舟本就不易。
几十步、几百步一个的暗礁,是能够躲避的,但若是几十步范围內就有七八个暗礁,就不是人力能保证一定能躲得过去的了。
刘禪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
“眼下,公全所领前部已连克吴贼二关,兵临深涧关之下。
“我大汉水师却一直未曾参战,只在左右掩护。
“何不兴师动眾,把我大汉舟船开至深涧关以东,抢滩登陆,而后再向西绕到深涧关背后?”
傅僉脸上登时浮现错愕之色:
“可是陛下…下游已布下铁锥,如今水情不明,贸然顺流东下,臣实恐不能於战事有所裨益,反而会折了我大汉舟船。”
刘禪先是看向陈到、关兴,其后才看向傅僉,道:“若是损失几艘舟船便能夺下深涧关,若是几艘沉舟就能迷惑吴贼,让吴贼疏於防范,又何乐而不为?”
傅僉一愣。
瞬息后恍然大悟。
“陛下意思是,做出集中所有兵力强攻深涧关之势,以此来分散深涧关吴人的注意力?”
如果大汉水师直接东进,绕到深涧关下游做出抢滩登陆之势,那么深涧关的吴军势必会以为,大汉想从江水之畔举军杀向西北,与他所统步卒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如此一来,吴军便会忽略他事先与賨人准备强渡的鹰愁涧,即使不忽略鹰愁涧,为了防备在江畔抢滩登陆的汉军水师,吴军也不得不加派人手前来阻击。
而一旦大汉舟船沉江。
傅僉忽而再次皱眉,先后看向陈到与天子,问:“陛下与大督可是已经有了破解这江锥之法?”
陈到灿然一笑:“然也。”
傅僉当即大喜:“如此一来,巫县岂不须臾可下?!潘濬岂非不日成擒?!”
一旦大汉沉舟,或驻足不前,或驱舟西返。
吴军以为大汉已无计可施,江面上势必会有所鬆懈。
如今又是乍暖还寒,大雾时起,天子与大督挑某个大雾之日,祭出这破解江锥之法,直抵铁索江关,再以猛火油融断之,直接切断吴军南北两岸的联繫。
两日连夺两关,吴军大概已经以为,大汉主力尽在北岸,到时先灭吴南岸之军,再举军北向,何愁巫县不克?
巫县既克,秭归、夷陵岂不丧胆失魄?
所谓庙算多者胜,庙算少者不胜,如今大汉庙算之胜,至少已有七成了。
…
江南。
薄雾罩岭。
辅匡把所统三千余人分成三队。
前队伐木开道。
后队携甲仗粮水。
柳隱领的八百精兵,则被悄悄抽走,负舟而行。
沿著一道乾沟向南,再向南。
沟底遍布碎石荆棘,汉军人人用葛布缠腿,仍旧磨得血跡斑斑。
十数人共负一舟,交替行进。
而他们所携舟船,不过三丈长、一丈宽。
乃是整段风乾大木挖空製成,空船仅重六百余汉斤。
这正是吴军制式赤马舟,专用於在江面上迅速传递军情。
山路陡处,船底蹭著岩面,吱呀吱呀作响。
歇脚之时,柳隱命军士掘灶。
非是寻常火坑,而是先铲去地上草皮,再挖尺许深的“曲尺灶”。
口小膛大,灶尾留一孔。
孔外再横插一截空心竹,烟气从竹中引出,顺坡而散。
柴火只用干枝。
如此一来,虽有炊烟,但炊烟伏於地面,很是分散,升空不过丈余便被一阵林风彻底吹散,融进了薄薄的山雾当中。
初春时节,晨夜寒冷。
汉军便围在无烟灶旁烤火取暖。
附近有泉水之时,便取泉水煮沸后饮用,若无泉水,便饮所携水囊中储存的凉白开。
饭是糙米掺野菜,半熟便咽下。
人人唇角沾泥,却无一句怨言。
第三日傍晚,柳隱率眾绕到一座无名山岭后面。
岭北数里有一吴人哨寨,寨中不过十余人。
岭南却是峭壁,吴军料定人不能过,连巡哨都省了。
柳隱令六百人就地宿营,仍用无烟曲尺灶。
夜半,有细雨落下,火被浇灭,眾人便蜷在船底。
衣湿身冷,只听得山风穿林,如鬼啸一般。
次日清晨,岭北辅匡所领主队却故意燃了几处明火,烤火取暖,生火造饭。
火不大,烟不浓。
却足够让吴人的斥候瞧见。
柳隱披荆斩棘,趁雾巡哨探路,手指冻得僵硬,不时有山蚂蟥附在身上吸血,若无袍泽在侧,真要很久才能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他们还要翻两座山岭,才能到达那条无人知晓的支流。
八百双脚,八百副肩,八百柄刀,默默地走在山雨后的泥里,钻进了更深的群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