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便是认为,蜀军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就是在集中兵力,准备往从北面虎跳涧袭突破大吴深涧关。
潘濬思虑片刻,道:“观蜀人一年以来数次征伐,多以智取胜,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言罢,潘濬看向那名斥候。
“依我看,蜀人早就料到了我大吴会派斥候潜入蜀营查探,甚至故意纵我大吴斥候潜入其中,这便是用间之法的『因间』之妙了。”
“『因间』?”裴玄一愣。
隨即举目朝蜀军方向望去。
“如此说来,蜀军看似在深涧以西建关设卡,严防死守,实际上正是在诱引我们过去查探?”
邓玄之当即頷首赞同:
“然也。
“现在想来,我们之所以会派那么多斥候冒险过去查探,难道不正是因为见到蜀军关卡、烽燧严密,认为他们会有所动作吗?
“如果,我大吴斥候果然探到,他们欲举军向北,这正是蜀军想让我们探到的啊。
“炊烟是假的,开道是假的,都是迷惑我们的障眼法,蜀军真正的主力必在大江之畔!”
潘濬点头。
至哺食之时。
潘濬率眾下山,至大江之畔。
只见蜀军水师营寨上空升起的炊烟,密度、厚度果然又减於昨日,与前日更是迥异。
“此必声东击西之策无疑!
“即刻给孙韶传令,命他从深涧关、铁索关、巫县抽调六千锐士,至灩澦关后暗中防备!”
灩澦关后灩澦滩。
『灩』,指水波动盪的光影。
『澦』,指江水中突出的巨石。
『滩』,指水浅流急、沙石裸露的险峻河段。
三个字,完整地呈现出灩澦滩江水激流与礁石交错的水文特徵。
汛期时节,巨大的礁石完全沉没在江面以下,成为舟船的噩梦。
如果想要逆流而上,货物甚至需要卸载往岸上搬运,才能使渡江船只安然通过。
如今初春时节,江寒水浅,灩澦滩江心的巍然暗礁出水很高。
蜀军因此能够极大地降低触礁沉船的风险。
但潘濬已经在暗礁附近种下了数十枚铁锥。
潘濬举目望向大江下游,脑子里浮现出自己种下的铁锥点位。
因为灩澦滩很险,所以潘濬並没有將关卡设在灩澦滩,而是设在了灩澦滩上游一里以外,目的就是防止蜀军在灩澦滩登陆。
因为即使是顺流而下,想通过这一段险滩,也需要大量縴夫在岸边拉縴控船,否则还是有触礁风险。
片刻后,潘濬再次举目看向汉军水寨,徐言道:
“虽是水浅时节,但灩澦滩江心礁石处,仍是怒涛汹涌,激浪翻腾。
“蜀军水师必会避开礁石,在灩澦关登陆!
“抓紧准备,务必不可让蜀军成功抢滩,或许…还能藉此打蜀军一个措手不及亦未可知!”
…
暮色渐合。
江风转烈。
潘濬与邓玄之並肩立於灩澦关望楼之上,远眺西方江面。
关下数千吴军正依令调动,沿江险要处布防。
一艘赤马舟逆流而上。
斥候上岸后疾奔而来:
“前將军,孙镇西到了!”
不多时,吴镇西將军孙韶,风尘僕僕登楼而来,甲冑上还沾著许多脏污泥点。
“孙镇西何来如此之速?巫县江关防务,可全部安排妥当了?”潘濬迎上前去,皱眉相问。
孙韶却是不答,神色倨傲:
“太常何以下如此急令?
“何以从各处关隘抽调兵力?
“蜀军究竟有何异动?!
“太常何不令信使明言?!”
潘濬遂將近日军情细细道来,末了以手指西指:“蜀人故作疑兵,欲诱我分兵至深涧关,其真正杀招,必在此处。”
孙韶凝望江面片刻,冷哼一声:
“灩澦滩水情复杂,即便水浅时节,暗流依旧凶险。蜀军若敢在此登陆,正是以彼之短,击我之长,破之必矣!”
潘濬不语,下至关墙。
孙韶既领关防诸事,於是仔细查勘布防情况。
自觉不足。
先命军士加深壕沟,在滩头增设鹿角及荆棘刺木。
又令弓弩手各备箭两囊,夜间每刻轮值,不得懈怠。
至军帐中,三人对坐。
潘濬亲兵呈上饭食,不过是些冷饼醃菜。
“太常。”孙韶放下饼饵,神色不悦。
“陛下让你持节督军,全权负责此间防务。
“你既然说蜀军势大,且权衡斟酌,是否要向陛下求援?”
帐中一时寂静。
油灯噼啪作响。
三人面色明暗不定。
参军邓玄之直身徐言:
“太常数日前便已將蜀军突至之事报与陛下。
“至於求援…我巫县有灩澦关,有铁索江关,更有大兵数万,没有一两个月,蜀军无法突破江防。
“至於增援之事,陛下圣明,自会裁断。”
孙韶冷哼一声:
“哼,今大军主力尽聚灩澦关、深涧关,万一蜀军突破此二关,巫县如何能挡?!
“倘巫县若失,秭归难守!
“届时蜀军顺流东下,直抵江陵,只恐动摇国本!”
邓玄之復又发言,说灩澦关、深涧关、铁索江关皆固若金汤,蜀军轻易不能奈何。
潘濬摆手將邓玄之止住。
沉思良久,终是取过绢帛,亲笔书写:
『臣濬顿首:蜀举国来犯,水陆並进。』
『巫县诸关虽暂可守,然久恐生变。』
『乞陛下早发援兵,以固三江之防。』
踟躕片刻,復又提笔再写两行:
『蜀师未动,臣已据险,可守月半。』
写罢,以蜡丸封固,交给亲兵。
“夜渡大江,送武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