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野,如今却已是遍地农田和村舍,还有一条条笔直通达的道路。
路过始兴城时,陈石头轻轻勒了勒缰绳,将车辆的速度放慢。
很早以前,这里不过一座简陋的木寨,寥寥排布着十几栋木屋。如今却是各式建筑林立,工厂机器的敲击声、街道上的叫卖声、学堂里的读书声交织成独特的城市乐章。
当车辆缓缓驶入站台,乘客们纷纷起立,涌到车厢口。
“吁!”陈石头收紧了缰绳,轨道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随车的售票工迅速打开车门,然后眼睛死死盯着站台上准备上车的乘客。
“不要挤,先下后上!”
“把铜子准备好,先到我这儿买票!”
“……”
陈石头从驾驶位跳了下来,抓着自己的铁杯准备接点热水喝。
这阴雨天赶车,不一会就觉得手脚冰凉,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石头!”
突然,路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
他转头,看见是曾经部落里儿时的伙伴狗娃正背着一捆兽皮,站在一间新华人开的皮货铺前。
狗娃的装扮还保留了一些部落风格,头上束着几条发辫,裹着一件鹿皮袄子,而石头则跟新华人毫无二致,甚至连母语都快忘了。
“我刚在路边看到你了!”狗娃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臂,眼睛亮亮的,“嘿,你在车上看着真威风!”
陈石头不动声色地将狗娃热情的双手轻轻推开,掸了掸制服,然后看了看周边的人群,轻声问道:“你怎生在这里?”
“我来卖皮子。”狗娃朝皮货铺努了努嘴,“唉,皮子的价格又降了!你说,那么几张上好的皮子,油光水滑的,皮货铺却只愿意出两块四角钱来收。”
“你是不知道,现在想要猎头鹿、抓几只河狸,已经很困难了,需要钻到林子深处,连续转好几天都未必能有收获。”
“还有,听那些官人说,政府准备要对始兴、广丰两地实施禁猎,不允许我们族人再猎杀那些林子里的动物。说实在的,禁猎可能也是一个好事,可以让那些动物恢复恢复,多养养。”
“可问题是,我们以后的生活就没着落了,没有皮子,也就没钱买东西了……”
“政府的官人不是组织部落里的族人耕种田地,捕捞鲑鱼吗?”陈石头打断了小伙伴絮絮叨叨地抱怨。
“唉,说到种地呀……”狗娃有些难堪地挠了挠头,“部落里的族人不论怎么操持,这地里的粮食收成总是比不了那些新华人的,想要卖些钱,怕是没多少。再说了,这总是把人困在地里头,很是不自在……”
“哦……”陈石头微微叹了一口气。
族人想要彻底转变,如那些新华人一样劳动,一样生活,怕是还需要时间的沉淀。
“叮铃铃……”马车的铃声响了,陈石头只能挥挥手,告别小伙伴,跳上马车,继续前行。
车到了广丰城,乘客们匆匆散去。
陈石头在签到处交还了行车记录,管事的赵行甲扫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明天早班还是你。”
“哦,我知道了。”陈石头应了一声,然后踌躇半响,开口问道:“听说……下个月要选任新的调度员?”
赵行甲抬了抬眼皮:“怎么,你有想法?”
“我……我入职三年了,从没出过差错,考核成绩也多为乙等上,还有几次甲等……”
“嗯,我知道了。”赵行甲摆摆手,“这事儿得上面定,我说了不算。”
陈石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调度室的职位从来都是汉人的,尤其是那些刚刚从中学毕业的学生。
而他,也仅读了四年小学。
更为关键的是,他还是一名归化土人。
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改变的。
傍晚,他回到了始兴城郊的工人宿舍——一间狭小的砖房,和另外两个归化土人合住。
墙上顶着一张泛黄的报纸,是去年的《新华周报》,一个醒目的标题赫然写着《论归化土人之教化与任用》。
他盯着报纸看了一会,忽然自嘲地笑了。
他吹灭床头的油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每当夜深人静,他似乎总会被一种莫名的空虚感笼罩。
他努力想要融入新华人的世界,却好像又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感觉,让人不免生出几分惶然。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