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方,还有曹变蛟、王廷臣所领的一万余步卒徐徐推进,准备隨时接应前方的骑兵。
想必,此时他们仍旧拖著车架輜重、拉著火炮慢慢吞吞地朝大凌河赶来。
皇太极给多尔袞、多鐸的命令,就是一个字。
快!
在迅速击溃明军骑兵的同时,不予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发起连续进攻,直至围杀明军步兵大阵。
若是此战能一鼓聚歼这股两万人规模的明军追击部队,那么即便不能完全扭转目前被动的战略困境,那么也能对明军施以重创,让他们在短期之內不敢再发起主动进攻,为我大清爭取喘息之机。
在大凌河畔的战场上,血腥味与硝烟混合成一种刺鼻的气息,瀰漫在初冬的空气中。
皇太极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上,厚重的貂皮大氅披在肩头,遮住了他日渐臃肿的身躯。
十余名巴牙喇亲兵手持长刀,警惕地环绕在他周围,守护著汗王的安全。
“汗王,此战斩获明军首级三千八百余级,俘获战马两千匹,甲冑兵械无算。“正黄旗固山额真谭泰策马靠近,他的脸上沾著血污,声音中带著掩饰不住的兴奋,“吴三桂那廝虽然逃了,但马科已毙於阵中,首级正在验明。“
皇太极微微頷首,目光扫过战场。
遍地倒伏的明军人马尸体,像被镰刀割倒的麦秆般杂乱无章。
几面被撕烂的明军旗帜半埋在雪地里,染血的旗面在风中无力地抖动。
远处,几辆歪倒的车架旁,几只乌鸦正在啄食一具无头尸体的手指,它们的黑羽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发出“呱呱”的叫声,更添几分淒凉。
“马科的首级好生收著,將来掛在广寧城门上。“皇太极的声音低沉而威严,“让明国那些总兵们看看,与我大清为敌的下场。“
谭泰连忙应诺,隨即又补充道:“据俘虏供称,此番追击乃洪承畴亲自下令。原本这老狐狸是想按兵不动,坐视我军回撤盛京。但监军张若麟一意坚称,此乃我大清诱敌之计,竭力阻止明军將领出营追击,倒惹得洪承畴反其道而行,作出了追击的决定。“
皇太极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他太了解明国那些文官武將了,不仅在朝堂上互相倾轧,到了军前也是明爭暗斗,互相扯著对方的后腿,如此岂能不败?
“可惜了,若不是辽阳告急……“皇太极心中暗嘆,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马韁。
他本可以继续围困锦州,利用明朝君臣不断催逼,迫得洪承畴不得不主动出击。
届时以逸待劳,必能一举歼灭明军主力,彻底掌控辽东战局。
可惜,那支该死的新华军偏偏在这个时候袭取辽阳,逼得他不得不改变计划,这让他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想到这里,皇太极感到一阵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发黑。
他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一国之君,三军统帅,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丝毫动摇。
“报……“一骑快马衝破风雪,马背上的探子滚鞍下跪,“稟汗王,睿亲王已在前方二十里双羊屯处围住明军步兵大队!“
皇太极精神一振:“详细道来!“
“回大汗,大同总兵王朴怯战先逃,贝勒杜度已率三千甲骑追杀。睿亲王与豫亲王將曹变蛟所部六千余人困在荒原上。只是……“探子说到这里,略显迟疑。
“只是什么?“皇太极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只是那曹变蛟用兵甚为老辣,迅速以车架围成防御圈,火銃火炮齐备。睿亲王发动一次猛攻,折了五百余骑,未能破阵。“那探马低著头,不敢看皇太极的眼睛。
皇太极脸色一沉。
曹变蛟是曹文詔的侄子,叔侄二人皆以勇猛善战著称,没想到临阵指挥也如此沉稳。
火器……又是火器!
明军近年来愈发倚重火器,火炮的轰鸣能撕裂最坚固的阵型,火銃的齐射能击退最勇猛的骑兵。
虽然八旗军中也组建了乌真超哈(重兵部队),配备了火器,但火器质量明显不如明军,而且操演也不及明军熟练,在战场上往往落於下风。
“传令多尔袞,不必强攻。“皇太极略一思索,“可分兵绕至明军侧后,断其水源。曹变蛟携带的粮草有限,不出三五日必乱,到时候再一举破阵,事半功倍。“
探马领命而去,策马消失在风雪之中。
皇太极望著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无半分轻鬆,反而像压著一块巨石。
时间,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洪承畴不是傻子,一旦得知前锋遇伏,必会派兵接应。
若不能速战速决,这到嘴的肥肉怕是要飞了,之前的努力也將前功尽弃。
“大汗,是否要增派兵马?“谭泰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太极摇摇头:“不必。告诉济尔哈朗务必要缠住洪承畴明军主力,不使……“
话刚说到一半,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钎刺入心臟。
皇太极身子一晃,眼前金星乱冒。
他下意识抓住马鬃,却感到手指无力,整个人向一侧倾斜。
“汗王!“谭泰惊呼一声,抢上前去。
但为时已晚。
皇太极那肥胖的身躯像座小山般从马背上栽落,重重砸在冻硬的土地上。
貂皮大氅扬起一片雪,金线绣制的龙纹在阳光下闪了一闪,隨即被慌乱的亲兵们挡住。
“传太医!快传太医!“
“汗王!汗王你怎么了……“
嘈杂的呼喊声在皇太极耳边渐渐远去。
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模糊地想到:天不佑我大清吗?
为何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
雪静静地飘落,覆盖在皇太极苍白的脸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