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李晌所精心编织的这番谎言,无论从事实证据的铺陈,还是逻辑推理的严密性来看,都近乎完美,几乎无懈可击。
甚至於,若有人心存疑虑,转而询问常二丙,所得到的证词也依然能够与之相互印证。
不仅如此,为了彻底杜绝他人怀疑他们事先串供的可能,常二丙的答覆还会刻意与李晌的表述並不完全一致,在若干细节上留有细微出入。
譬如,李晌会详细解释为何果断跳入下水道,而常二丙则可能只说自己是下意识想逃,却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李晌一把拽了下去;
再如,李晌声称当时正在“附近巡逻”,而常二丙却会老实交代,说他们其实是在“摸鱼”,正打算溜去不远处的某个夜场寻乐。
这种来自不同视角,无伤大雅的细节偏差,反而会进一步增强证词的可信度,令人更难生疑。
唯一的破绽就是特派员此刻跳出来戳穿他。
除此之外,便是[假面]或者冯矩或者马斌,跳出来戳穿他,他也有信心跟他们当面对质,把假的辩成真的。
侯文栋自然不会真的大费周章去审问同样在昏迷中的常二丙,他又不是真的怀疑李晌。
他问这些不过是官面文章,走个形式过场,是为了等会儿去跟王新发议员匯报时,能够事无巨细地还原出事件的“完整”面貌,来展现出自己作为秘书的周全与高效。
大家都是为王议员办事的“好同志”,是同一艘船上的人,讲究的是同心同德、共克时艰,怎么能隨隨便便就互相猜疑呢?
这些询问不过都是同事间正常的嘘寒问暖罢了。
因此,在听完李晌这番惊心动魄、逻辑自洽陈述后,侯文栋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感慨与后怕,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李队啊,旧纪元有句老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意外,恰恰证明了你的坚韧和运气。
如今更有议员的鼎力支持和深切看重,这就是你最大的后盾。
只要把眼下这件棘手的事情办好了,迈过这个坎,前面就是一片坦途,巡捕房局长的位置空了太久,谁有能力又有忠诚能坐那个位置,议员心里都有数的。”
李晌的脸上肌肉细微地抽搐了一下,扯出感激而沉重的笑容。
侯文栋又善解人意的帮李晌证明清白道:
“如此说来,你的公务车莫名其妙出现在翡翠园门口,就完全解释得通了。
必然是[假面],在化工厂袭击你们之后,劫持了你们的车,开去翡翠园了实施下一步犯罪了。”
李晌立刻顺著杆子往上爬,脸上露出“正是如此”的表情,附和道:
“侯秘书明察秋毫,推断得丝毫不差,应该就是如此了。”
侯文栋满意地微微頷首,沉吟片刻,神色转为极其严肃:
“好。你的情况,我了解了,我会將这些原原本本的向议员匯报,你要做的就是立刻赶往现场,全面接手调查工作。
不过我得提醒你两件事……”
李晌心头一紧,知道真正的考验和指示来了,连忙挺直了尚有些虚弱的身体,毕恭毕敬道:
“侯秘书您请讲。”
侯文栋缓缓伸出食指道:
目前临时负责现场调查总指挥的,是执政府机务处直接派下来的专员,名叫郑耿。这个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挑选合適的词汇,最终嘴角牵起一丝微妙的弧度,
“脾气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业务能力或许有,但不懂变通,经常罔顾大局,他眼里只有他那套所谓的程序和证据,常常因小失大。
而议员的意思,是儘快破案,消除影响,让这件事平稳落地。
九区的稳定,压倒一切。”
李晌立刻心领神会,这话里的暗示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他毫不犹豫的表態道:
“侯秘书放心,我明白,我一定会『协助』好郑专员,牢牢盯住调查的每一个环节,坚决不会让他乱来。”
侯文栋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神情,点了点头。他稍作停顿,目光变得更为深沉:
“第二,特派员身份敏感,他出事,震动极大。
现在,无数双眼睛都在盯著翡翠园,盯著我们下城。
而且,上城后续一定会派人来,这件案子,除非能立刻找到特派员,而且是活著的,否则就不单单是一个案子那么简单了。”
李晌这点最基本的政治觉悟还是有的。
作为巡捕房的“未来局长”,他深諳一个真理——越是大案要案,越要懂得如何让它为政治目的服务。
不懂这个道理的人,根本不配坐上巡捕房局长这把交椅。
侯文栋观察著李晌的神色,见后者有所意会遂继续提点道:
“[假面或许是凶手,也或许不是,这个得你这位神探来判断,不过……唔,我换个方式问你。
李队,你觉得如果你最后只拋出一个[假面]来结案,能令大家信服,又能令上城满意吗?”
李晌面色骤然变得无比凝重,他全都听明白了。
[假面]或许在九区是个家喻户晓的“明星”,可实际上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邪祟怪物,[假面]的实力上或许足够杀害特派员,但身份上却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要有一个跟特派员在身份地位上,能够匹配的“凶手”被揪出来,这个案子才能“圆满”结案。
否则,就是下城方面隨便推了个替死鬼出来,敷衍塞责,糊弄上城,真若如此,他李晌作为巡捕房的“准局长”,会是什么下场也就不言而喻了。
剎那间,李晌彻底確立了他接下来的办案思路。
总结下来很简单——即既要確保王新发议员在这场风暴中平稳落地,甚至能藉此更上一层楼;
同时,要將祸水东引,精准地引向王议员的政敌,让他们大乱特乱。
想通此节,李晌猛地深吸一口气,正如侯文栋一再提醒的,他身上已经被贴了王议员的標籤,洗是洗不掉的。
所以,他根本没得选,他必须听话,议员才会保他,他刚才那通逻辑完美的证词才会被採纳。
不然,任他巧舌如簧,他的车出现在翡翠园门口,他都在事实意义上帮助[假面]犯罪了,是该死的“帮凶”。
李晌深吸口气,不知不觉的,他最近已经习惯豁出性命的感觉了,多多少少有点脱敏了。
他眼中宕机迸出豁出一切的麻木光芒,掷地有声道:
“请侯秘书转告议员,李晌便是豁出这条命,也必定不辜负议员的信任。
巡捕房一定会彻查到底,揪出藏在[假面]身后的保护伞,將这些腐蚀九区根基,谋害特派员的蛀虫彻底剷除,还九区一个真正的朗朗乾坤!”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