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陆炳隐隐怀疑,严嵩是故意犯一个小错,籍此掩盖之前的锋芒。
亏得夏言还以为自己真赢了。
洋洋得意间,连刚回京的自己都不放过。
不奇怪。
此番陆炳回京,升都指挥同知,暂时代掌锦衣卫印,提督官校。
相比起历史上的他,全靠嘉靖的信重,这个世界的陆炳征安南,收河套,立下的功勋都足以其在武官中平步青云了,升任锦衣卫指挥使是顺理成章。
这也是孙维贤主动退让的原因。
不仅走后门走不过,连实际功勋都比不过,还待着作甚,等到被人活生生赶下台,甚至把之前贪的吐出来么?
且不说夏言一党的恭维,实权指挥使回京,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府邸。
“娘!!”
这次陆炳不再虎踞马上,而是飞速下马,快步冲了过去,抱住为首的老妇,虎目通红地唤道。
“我的儿!我的儿!”
老妇人更是泪眼婆娑,紧紧地抱住儿子。
陆炳的父亲陆松已然过世,守孝后才去了西北,母亲王氏这些年也老了许多。
母子俩人拥抱良久,这才进了正堂,妻妾又带着各自的儿女,上前给陆炳见礼。
陆炳在河套还纳了两个妾室,生了子女,一并见礼。
在家中接风洗尘,饱餐一顿,安置好了妻妾与孩子,陆炳入了内宅,屏退旁人,母子俩人这才开始说正事。
他是常常向母亲请教正事的。
毕竟这位是嘉靖的乳母,被尊称为王妈妈的人。
嘉靖的生父朱祐杬,喜欢以某姓加妈妈指代乳母,这个称呼也被嘉靖延续,他在王府之中,称呼蒋太后为阿妈,称呼王氏为王妈妈。
而王氏早早就告诫过儿子,不要仗着昔日的友情,忘了君臣尊卑,且自己努力维持好这份关系,常常入宫,与蒋太后关系亲密,嘉靖待她也十分敬重,还真有几分母子之情在。
当然这也与王氏低调做人有关,她谨小慎微的地方,可比起朱玉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才能安然度日的同时,又为丈夫和儿子争下大好前程。
但此时此刻,当陆炳问及陛下的近况时,王氏却缓缓吐出三个字:“圣躬安。”
“嗯?”
陆炳怔住。
“圣躬安”是大明官场礼仪的用语,一般用在钦差大臣回应地方官员对天子的问候。
毕竟地方官员见不到圣颜,在面见钦差时,就会恭请圣安,询问皇帝身体怎么样,然后钦差回应“圣躬安”,陛下身体安康。
这是非常疏远的问候,母亲是常常入宫的乳母,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氏见儿子没有领会自己的言下之意,只能讲得更明白些:“为娘有一段日子未见到陛下了,入宫已是不便。”
“娘亲病了?”
陆炳变色,关切起母亲的身体。
但王氏虽然苍老了不少,气色却不错,苦笑着道:“为娘身体尚可,你无须操心。”
陆炳这才从母亲的眉宇间,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疏离与畏惧:“娘,到底是怎么了?”
“自从娘娘薨逝,陛下……陛下……唉!”
王氏稍作迟疑,终究还是轻声道:“你只要记住,陛下是九五之尊,大明的君父,千万莫要以儿时的情谊相论!”
“我记得……我何尝不记得……”
陆炳喃喃低语,脑海中闪过牢房里,那个老者摇晃的身体。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某些事情,可以安心地回来当一位效忠于陛下的臣子。
没想到刚刚到家,就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下马威。
他的母亲可是陛下的奶娘,曾经最为亲近的人之一,现在都战战兢兢,在自家跟儿子说话都要藏着掖着,陛下难道真变得如此陌生?
陆炳又不能对母亲质问,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一道身影,下意识地道:“看来我得去寻明威,问一个究竟了!”
王氏闻言却是再度变色:“不可!”
陆炳凝眉:“娘?”
王氏深吸一口气:“你说的明威,是海学士?”
“是啊……”
之前海玥逢年过节,也来过家中拜访,爹娘都认得,知道这位是至交好友,怎的还要确定一下?
“海学士也是今非昔比了!”
王氏轻声道,旋即又补充了一句:“他便是性情未变,你们也不宜再往来了,这般处置,于你于他,都是好事!”
“好事……好事……是啊!我们都不是往日的自己了!”
窗外暮色沉沉,恰如陆炳眼底翻涌的晦暗,他闭了闭眼睛,脸上扯出一个笑容,苦涩而烦躁:“孩儿明白了,他要当孤家寡人,我也得做孤臣,别无选择的孤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