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老乐器,两汉埙
刘金山住在五台山路,这让钱进对他竖起大拇指:“住咱市供销总社领导干部大本营呀。”
“钱大队您别笑话我了,”刘金山踩着楼房阴面未能消融的积雪拐进一条小巷,“我家是在五台山支路上,住的可不是咱们供销总社的干部楼,住的是职工大院。”
穿过居民楼,有腊八粥的甜香正从各家窗缝往外溢。
有些人家早上来不及煮粥,于是晚上再喝腊八粥。
途经一间供销社的时候,刘金山进去买了一瓶老酒。
钱进说道:“咱们贸然上门,一瓶酒能够吗?好事成双。”
“来,同志,再给我拿一瓶老酒,那什么糕点是吧?一样一斤给我两样,算了一斤太少,一样来二斤吧。”
售货员不搭理他,看向刘金山。
刘金山疼的嘴角都歪了,冲售货员发火:“没听到吗?这是我领导,他让你拿东西你赶紧拿!”
售货员一愣。
这么年轻的领导?
他手脚麻利给装了酒又包了点心,还陪笑说:“我给了二斤二两,秤高高的。”
钱进自己掏出票和钱结账。
刘金山急忙阻拦他:“您这不是打我脸吗?”
钱进说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用客气,钱这一块我不可能跟你们产生任何纠纷。”
刘金山嘿嘿笑,连连说钱大队清廉。
高兴之下他哼起歌来,酒瓶叮当算是配乐,混着远处居委会播报《全国科学大会公报》的广播,在这古旧社区里倒是成了一支应景的曲子。
“就这儿。”刘金山跺了跺冻僵的脚,指向嵌在地平线下的半扇木门。
门楣上‘社会主义好’的标语斜挂着,底下露出半截斑驳的“天琴乐”金字。
繁体的。
这是海滨市筒子楼里的半地下室,南边窗沿跟街道齐平,一旦下雨雨势太大可得锁好窗户,否则水会淹了家。
钱进说道:“乐器怕潮湿,放这里能行吗?”
刘金山轻笑道:“昆仑山路上那些别墅阁楼不潮湿,他能去的了吗?”
他也不敲门,上去推开门掀开帘子。
刹那,有松香味裹着霉气扑面而来。
钱进进去看。
二十多平米的屋子里,到处是除湿的松木屑,恐怕有数百件乐器从水泥地摞到天板:
断了弦的琵琶横在雕太师椅上,唢呐铜碗反扣着当烟灰缸,最扎眼的是墙角有一架立式钢琴,琴盖上堆着搪瓷脸盆和铝饭盒。
“是刘大队长,贵客临门啊。”暗处传来沙哑的嗓音。
一个腰背伛偻的老人从蒙着蓝布的古琴后探出身,中山装口袋别着排黄铜哨片,头发白得像落了层松香粉。
刘金山介绍了一下:“老秦,这是我们搬运大队的大队长,是我的领导。”
老秦对于钱进职位大吃一惊。
这么年轻?
他明显尴尬起来,想说几句好话活跃一下氛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钱进没在意,天天的目光被一架传统乐器吸引:
这乐器比较高,琴首雕着飞天,漆面裂成龟甲纹,二十三条丝弦却绷得笔直。
他忍不住问道:“这是竖琴吗?可怎么是飞天呀?竖琴不是洋玩意儿吗?”
老秦下意识要笑话他,刘金山瞪眼睛,他赶紧端正态度说:
“领导,这是咱中国人的竖琴,这是箜篌。”
钱进大开眼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老秦激动起来,对着他大声说:“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领导您懂行呀,这就是李凭箜篌引里的箜篌,您可以数一数,这正是24根弦。”
正说着他突然伸手捂住胸口,脚步一下子踉跄。
刘金山扶住他从兜里掏出个小瓶:“哎哎哎,你老头可别激动了,是这个速效救心丸吧?”
“一粒、一粒就行了,得省着吃,我没事。”老秦大口喘气坐下。
他自己顺了顺气缓过来了,没舍得吃小药丸又给放回了小瓶里。
钱进傻眼了:“您老人家这是?”
“他有心脏病。”刘金山说道,“不能生气不能激动,反正不能见人就对了。”
钱进苦笑:“那你买酒干什么?心脏病人严禁烟酒!”
老秦无声一笑,说:“没有酒,有命还有什么意思?”
“你们拿了酒?来,给我,两位领导不嫌弃随便找地方坐,咱们一起喝点。”
他一看是老酒,便将炉子上的腊八粥端下来,放上个小陶瓷锅开始温酒。
三杯老酒下肚,炉火映红了墙上的工尺谱。
老秦名叫忘机,祖上五代制琴。
五七年时他把店铺捐了,去年政府将一部分物资还给他,他要了当初家传的门楣,找人换到了这个临时住所。
钱进心思活跃起来:“那您老家里可得有不少旧东西。”
老秦淡漠的说:“全是破烂玩意儿,是人家不要了我收拾回来的,能修好的修一修,基本上修不好了只能当废品。”
他一脚踢在个破鼓上,将鼓踢得乱滚。
刘金山不耐的说:“人领导诚心来找你,不是来找事,是来找你买个乐器,你别跟防贼似的。”
钱进给他提示:“你放心,老叔,咱们这里没外人,我就是想买个乐器送我新婚妻子。”
“同时我个人也比较喜欢乐器,所以呢,有没有那个咱们祖先……呵呵,你明白吗?”
老秦瞅了瞅两人,回去抽出一管跟竹笛似的乐器。
钱进接过去看,第一眼是竹节上的“昭和二十年”火印:“小鬼子的东西?”
刘金山腾一下子站起来:“嘿,老秦你过分了啊,我领导刚说了他祖先你就给他拿小鬼子的玩意儿。”
“这是尺八,小鬼子在隋唐年间从咱祖先手里偷学的乐器,”老秦鄙视他没有文化,“这件尺八跟小鬼子没关系,是咱中国人生产的。”
“上面的字是四五年小鬼子投降那夜刻的,投降书广播以后,海滨市那个宪兵队长在我店里剖了腹。”
钱进问道:“那这件尺八是哪年生产的呢?”
老秦说道:“就是四五年,但音色还很好。”
他拿起尺八摩挲一番,说:“给你们吹一首《妆台秋思》听听就知道了。”
乐声轻轻响起。
钱进不懂音律,却听出曲调里的婉转哀思。
“你们听我这泛音。”老秦突然按住孔,“尺八讲究一音成佛,这跟佛道两家的吐纳术同源。”
他吹出个长音,钱进听后连连点头。
刘金山佩服不已:“钱大队你这文化水平不低。”
钱进暗道我也没听出什么来,不过这不得点点头捧捧场吗?你不懂人情还是怎么回事?
刘金山则暗道其实我那话也是给你捧捧场,你不懂我刘金山还是怎么回事……
钱进直接问道:“这就是你店里最古旧的乐器吗?还有没有跟咱们祖先更接近点的?”
老秦看了眼刘金山后摇头:“没了,这就是最古旧的了,我一直想把它捐给博物馆,毕竟它上面沾了侵华小鬼子的血。”
“但我没有凭证,人家不收,不过也是因为它算是抗日物品了,留在手里能当个纪念品。”
钱进想想这个不适合送给魏清欢,问道:“我是想给妻子送一件乐器,您看您老有没有推荐?”
老秦从床底拖出个桐木匣,里面有考究的红绸缎。
掀开红绸,下面是把未上漆的二胡,琴筒已经蒙上青蛇皮,上漆就能用。
“这是用我手里最后一截紫檀打的,琴轴嵌了轴承厂废钢珠——新时代的老手艺。”
老秦摩挲着琴杆上的刻度说着话,言语之间颇有不舍。
刘金山问道:“这蛇皮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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