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嘛,推拉是正常的,就跟处对象一样,总得有一方先妥协。
“年关难过年年过,日子难熬日日熬啊。”邝玉生背着手,看着眼前今年新建起的车间,感慨着说道:“一晃两年都过去了。”
“谁都喜欢秋收的喜悦。”李学武目光有些挑剔地打量着车间里的设备设施,嘴里说道:“但也得有春天的努力才行啊。”
“我这也算耕地的老牛了吧?”
邝玉生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挑剔,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我都觉得我黑了不少。”
“你本来也不白啊——”
李学武转过头瞅了他一眼,撇嘴道:“都这个岁数的人了,还想当小白脸呢?”
“谁让咱有这个条件呢。”
邝玉生只有在李学武的面前才这般不要脸,也是神经松弛的一种表现。
钢城轧钢厂的筹备干部一个个地都强忍着笑意,心里则在猜测两人的关系。
早有消息传出来,说邝玉生同李学武的关系匪浅,此前有过矛盾,后来有过合作。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钢城汽车制造厂的前身就是红星厂时期技术处和生产处捣鼓出来的三产项目,可不就是这位秘书长的主意。
集团谁不知道保卫处的家底厚,看那些保卫的装备和着装就知道了。
全集团上下最先装备红星羚羊汽车的是哪个单位?
没错,就是保卫处。
这么厚的家底是怎么来的?集团老员工有哪个不清楚,还不就是靠汽车整备项目赚来的。
关系好不好,感情不一定可靠,但利益瓜葛绝对信得过。就看邝玉生同李学武一起搞过项目,并且还给各自的单位赚着钱这件事,不难评估两人在事业上的合作关系。
当然了,大家是没听说邝厂长同秘书长之间有什么私交,可全集团上下谁有?
这秘书长的脾气十分古怪,原则性极强,说不会把工作带回家里就不会在家办公。
集团除了值班室没人知道他家的确切地址,更没人知道他家的具体情况。
这些都不知道,就别提什么上门拜访了。
秘书长在办公室里看了十几天的资料,集团知不知道大家不清楚,但钢城工业区基本上已经传遍了。
就在大家以为秘书长这文件和资料要看到年后的时候,二十七这天领导来调研了。
第一站就选择了钢城轧钢厂,有心人已经在猜测秘书长此行的意义。
明天、后天领导还会不会继续调研,第二站、第三站会选择哪个厂。
千万别小看了这些顺序,说不定藏着什么大秘密。
是了,大家都是圈子里混的,要是这些再不关注,再搞不明白可真就是废物了。
“都注意着点啊,别不当回事。”
邝玉生盯了现场迎检的与工程部门对接的干部,提醒道:“秘书长可是专业的。”
“你这是吓我呢?”
李学武回头瞅了他一眼,又打量了面色紧张的迎检干部,这才继续看了。
邝玉生不以为然,继续对身边的干部们讲道:“知道工业生产标准化的概念是谁提出来的吗?”
“知道工业生产安全管理细则和安全管理双预案是谁做出来的吗?”
他指了指脚下,讲道:“就是这轧钢厂,这间车间,都是秘书长亲自参与设计的。”
“生产、安全、管理、消防、运输、供给等等,都有秘书长提的意见。”
“这么告诉你们。”邝玉生严肃地讲道:“我挑不出毛病来是我没能耐,可你们绝对糊弄不了秘书长。”
“他要说你们有问题,那我可一点怀疑都不会有,绝对是你们的工作出了问题。”
“嗯,还真是吓唬我呢。”
李学武好笑地瞅了他一眼,拍了拍跟在身边做介绍的干部胳膊,道:“别紧张,没什么大的问题。”
他又看向轧钢厂的其他干部,道:“我不是来验收的,也不是来鸡蛋里挑骨头的。”
“领导,我们欢迎您给我们提提意见。”
迎检的干部站直了身子,很是恳切地讲道:“就算我们邝主任不说,我们也知道您是安全管理方面的专家,我们愿意听您的意见。”
他抬手示意了邝玉生的方向,道:“我们邝主任在这两年的施工建设和设备安装过程中多次强调安全的概念,提到了您在负责生产安全工作时的讲话,我们早就想请您来了。”
“呵呵,邝主任,这是演我呢?”
李学武轻轻握住了迎检干部的胳膊,好笑地看向邝玉生说道:“这不是你安排的吧?”
“我要知道他这么能吹,早就送他去宣传处了。”邝玉生瞪了那干部一眼,道:“我有叫你在秘书长面前夸我来着?”
“没有,没有。”那干部脸色一变,连连摆手说道:“我是发自内心的……”
“行了,你们邝主任开玩笑呢。”
李学武笑了笑,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胳膊,道:“生产企业无非就那么几个底线,而安全关应该是企业生产的第一关,我说的对吧?”
见那干部点头,他这才看向其他人,讲道:“邝主任说我是安全管理方面的专家,这确确实实是在帮我吹牛皮了,我可不敢认。”
“我同大家一样,也有过安全管理的经历,比大家不如的是,我是半路出家啊。”
他点点头,很是认真地讲道:“那时候领导安排我负责安全生产管理工作,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撂挑子走人吧?”
“呵呵呵——”听他说的有趣,在场的基层干部发出了一阵轻笑。
李学武也笑了笑,继续讲道:“没办法,不懂就问,就学呗。无非是总结经验教训,钻研防范措施,只要把安全管理工作做在生产的前面,我相信大家都能做好这方面的工作。”
“谢谢秘书长——”迎检干部握住了他的手,感激地说道:“谢谢您的指导。”
“这没什么,我还要赞你一句把职工的安全放在了心上呢。”李学武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认真地说道:“这才是合格的干部呢。”
“今年是轧钢厂建设的最后一年,是收官的一年。”邝玉生看着李学武说道:“您也给大家伙讲讲,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干。”
“我就说你藏着掖着,你在这等我呢。”
李学武笑着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众人说道:“我知道我来的这些天让大家挂念了,可也实在是没办法,集团在辽东几万人打下的江山,我不能草率胡来,我要看看你们。”
他目光扫过在现场的这些人,道:“我要看看你们都在做什么,是怎么做的。”
“我也要见见你们,找你们谈一谈,听一听你们的意见和建议,哪怕是感慨和抱怨。”
在场的众人纷纷瞪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这还是李学武第一次就这十几天以来的作为做出解释和说明呢。
“我之所以慎重,是因为我知道红星钢铁集团不是我一个人的,集团在辽东的工业是全集团上下十万名职工的,我能不慎重?”
“放心,明年该怎么做,我一定不会辜负了大家的期待。”他摆了摆手,讲道:“请大家耐心地等待,等我把所有的企业转一转。”
见他这么说,众人心里都清楚了,秘书长绝不是来镀金的,更不是那些人所传的是来积攒成绩的,而是确确实实来做事业的。
如果秘书长想要捞成绩,完全可以坐享其成,没必要辛辛苦苦做这么多的准备。
众人心中已经理解了他前段时间的古怪,这会儿却真的对他的工作方案充满了期待。
邝玉生陪着李学武往厂区办公楼的方向走,边走边说道:“在高标准厂区建设的目标压力下,我这两年是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如果按照正常工期建设,今年的八月份就能全面完工,做设备调试和预生产准备。”
他看向李学武,目光坚韧且充满了希望地讲道:“轧钢厂能有今天,还应该感谢您。”
“哎——”李学武感慨着拍了拍他的胳膊,同他一起往前走,道:“我哪里在乎这些。”
邝玉生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干部的面强调他对安全生产工作以及工业管理工作的专业?为什么要提起过去的工作成绩?这是在宣传。
没错,为了帮李学武在一线树立威望,在职工的心目中建立一个有能力、有文化、有事业心的形象,且是能走进一线听大家意见的领导形象。
李学武当然理解他这么做的目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好态度。
“集团给出的最后期限是今年的10月份。”他对邝玉生讲道:“你至少要在这个时间以前明确地告诉我轧钢厂能不能开工。”
“你应该也关注到了。”
他一边走着,一边提醒邝玉生道:“京新一厂也在加快推进建设的步伐,一撤一换,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完成衔接工作至关重要。”
“集团要充分保证生产计划的执行情况,也要保证新京一厂能够平稳运营。”
“我知道,今年京城工业的轧钢生产计划还是咱们的。”邝玉生点点头,说道:“如果新京一厂不能开工,那咱们就要接明年的。”
“我和李主任都不希望再给人家打一年的短工,这对咱们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李学武看向他强调道:“既要保证京城的轧钢厂在停工的第一时间就能开展设备拆除工作,又要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新京一厂复工。”
“同时,钢城这边还要在第一时间安顿好调过来的职工,尽快恢复生产能力。”
“嗯,这一点我们也在考虑。”邝玉生明显的压力很大,“计划已经做了第五版了。”
“我不管你做了多少版。”李学武目光坚定地强调道:“你们轧钢厂绝对不能出问题。”
“是,我保证。”邝玉生咬了咬牙,认真地保证道:“坚决不出问题。”
“尽快吧,尽快把方案做好交给我。”
李学武点了点头,道:“等集团审批完成,你们这边就提前做接收准备。”
他看向不远处刚刚落成的办公楼,讲道:“一边调试机械,一边实验生产,一边恢复生产,尽量形成波浪式管理模式。”
“我也知道蚂蚁搬家式的调运最费时费事,可这是咱们能想到最保险的办法了。”
李学武所提到的轧钢厂搬迁计划其实早就开始了,这边的新厂区在建设,一些京城轧钢厂的干部就不断地抽调来这边工作。
随着机关干部的抽调和调整,一些岗位工人也在调整的序列当中。
有关于轧钢厂搬迁原职工是否有跟随的意愿调查早就开始了。坚决要跟着轧钢厂一起走的工人,这边也会提前做好安排和调动。
机械安装、设备管理、工艺设计等等都需要专业的工人进行配合。
而从去年的下半年开始,红星轧钢厂的一些设备就已经在往新京一厂搬迁了。
那些在意愿调查时表示要留在京城的职工,集团也做了分流处理。
真有技术的,都会暂缓处理,普通工人则陆陆续续地按照集团先前同京城工业谈妥的协议来办,调动到新京一厂工作。
按照原计划,红星钢铁集团将支援新京一厂至少一万五千名职工。
之所以需要这么多人,是因为新京一厂在投建的过程中,京城工业也进行了再投资。
总不能完全搬运和接收红星厂的老旧设备不换代,这个机会正好扩大产能。
所以新京一厂要用红星厂的设备,也从京城第二机械厂采购了新的设备机械。
京城第二机械厂就是与红星厂深度合作的机械设计和生产企业,现在最红的产品当属仿造红星厂的汽车生产流水线设备了。
新京一厂在扩容,且从红星厂三班倒的管理模式中看到了甜头,未来他们也要这么干。
三倍生产达不到,两倍也行啊。
委托培训管理的干部已经在红星钢铁集团体系中工作了两年了。今年完成交接以后,这些人将会带着这一万五千名工人去新京一厂。
成熟的工人交出去,集团自己的轧钢厂不能不运营啊,所以还要稳固好自己的计划。
让京城的职工来钢城工作,本身就有一定的阻力,如果是拖家带口的已婚职工就更麻烦了。
整体搬迁是多么难,这两年小三线建设已经体验过了,没有政策要求可真是不容易。
红星轧钢厂搬迁至钢城以后,因全新设备、全新生产工艺和流程等等限制,再加上原本红星轧钢厂大而全的模式向专业化转变,在职工数量上体现的特别明显。
李学武刚到红星厂工作的时候,厂里职工人数超过了一万三千人。这里说的是工人啊,还不包括干部,以及冶金厂这样的分厂。
这几年发展下来,单纯属于轧钢厂的人数早就超过了三万人。
这三万人有一万五千人要分流到新京一厂,剩下的一万五千人都来钢城吗?
不是的,因为钢城轧钢厂只需要七千人不到,也就是说,这里的轧钢厂更小了。
先进设备、先进生产工艺的引进让原本十个人干的活只用四个人就能完成了。
一些附属分厂归属到三产工业,或者联合工业建厂,实现了专业化,减轻了负担。
所以钢城轧钢厂比较红星轧钢厂有了根本性的改变,更专业,更现代化。
一万五只要七千,剩下的八千人往哪安排?这就是集团要进行的第二次人事变革了。
在同一时间,李学武既要保证轧钢厂在接收职工到来以后安家,恢复生产,又要保证集团人事变革分流下来的职工能有岗位安置。
八个人,八十个人,李学武想都不用想就能随手安置了,可这是八千人的指标啊。
邝玉生说压力大,他的压力就不大吗?
他要是处理不好这个问题,那集团让他来辽东是干什么的。
这八千人绝大部分都会来辽东,因为亮马河工业区在红星厂关闭以后紧接着就会进行拆除和重建处理,园区内再没有重工业企业了。
清一色的轻工业产业以及配套三产能安置多少人,留京的愿望绝对不可能人人都实现。
到时候就看各自的能耐了,有专业技术的可能去研究所,没有专业技术的就去工程队。
红星钢铁集团不会丢下任何一名职工,努力保证所有人的工作和生活。
但前提是得服从调剂。
别看集团做了意愿调查,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意愿就是最终结果。
从去年开始就有职工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京城工业关系的就调出红星厂。
虽然舍不得集团的福利待遇,可为了留在京城,这些人也是没别的办法。
红星钢铁集团同京城工业默契地给了彼此一年半的时间来处理和安置这些职工。
总不能搬迁的时候才做事,那时候不得闹起来,大家都没脸。
“听说两位杨副主任的岳父都病了,两位都请了长假?”
在办公室里,邝玉生看了他一眼,提醒道:“要不要我做点什么?”
“哎!你这倒是提醒我了。”
李学武抬起手点了点他,笑着拿起电话说道:“不过不需要你做什么,这种事还是我来安排的好。”
邝玉生见他如此一笑,想起过去那几次在李学武身上吃到的苦头,不由得菊一紧。
不用想了,他一定来坏主意了。
你说说,这杨叔兴和杨宗芳到底在搞什么鬼,就算有意见还能这么做事的?
李学武这边拿起电话便要了京城方向,是集团秘书长卜清芳的办公室。
没多一会儿,卜清芳的声音便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清芳同志,我这边有点事想要麻烦你呢。”他举着电话,眼睛看着邝玉生,嘴里说道:“我们冶金厂的两位杨副主任的岳父都病了,你看这年根地下,我这当领导的应该去看看的,表示表示,慰问慰问。”
“可你也知道我忙,走不开。”他挑了挑眉毛,说道:“能不能请你代我去一趟。”
邝玉生听着这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随后满眼服气地给他比划了个大拇指,轻声赞叹道:“还是你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