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嘴毒比起广陵王世子有过之无不及,李秀色早就见识过,当初听长齐提起这个师弟被打断双腿还稍有些恻隐之心觉得是否是他师傅太过狠心罚得过狠,眼下只觉得怎么当初没也将他这张嘴撕了。
不过他前句所言让她心中也沉了一沉,颜元今确实是吃了两粒长齐前日所给的慈神丸方维住了神智,也缓解了一些痛楚,可药力压制意识毕竟只是暂时,如今在月色光辉愈发浓烈的演变下,她始终在注意着他,注意到他的眸色确实在渐渐变红。
黑夜中看不太清晰,但她知道,但凡颜元今皱一下眉,那一定是因为在痛。
另一边厢,卫祁在几人此时尚在维阵,早已远观半天,他目光顺着玄直一身黑色道袍向上落至那张陌生的脸上,眉头轻皱,并未作声,倒是道灵说道:“原来你真的便是玄、玄直师、师叔……”
玄直这才将视线放在不远处那一堆穿着熟悉衣裳的道士身上,笑道:“小结巴,你这一声师叔我可当不起,我这等无恶不作、心思扭曲的阴暗小人,怎能与你们阴山观这般正派道家相提并论?”
他虽是在笑,神色中此时却无半分笑意,甚至言至此处之时,眼神忽而现出几分阴鸷之色,语气也骤然冰冷下来:“我可早就被逐出师门了,还废了双腿……”
他低头摸了摸其中一条空荡荡的裤腿,无尽讥讽:“你们瞧瞧我?哪里像个师叔样子,眼下不过是个邪门歪道罢了。”
卫祁在沉声道:“师叔既知是邪门歪道,便该迷途知返!”
“我说了别叫我师叔!”玄直似是有些发怒,抬手重重朝卫祁在一指:“你们以为这么喊,我便会停?你们以为我对你们有何旧情?饶是你——你的那个师兄!他从前是多么乖巧又听我话的一个孩子,也是我唯一有过的弟子……但你可曾见我对他留过情?不能为我所用者,便是敌人,我照样毫不留情!”
提到“师兄”二字,卫祁在眼睫轻轻一颤。
他说的是道清,道清原来当真曾是他的弟子。
李秀色也晓得这玄直所说的便是赶尸时被害化僵的道清道长,原来那夜所见黑衣道士也果真是面前这厮,她不由骂道:“为一己恶欲连自己曾经的徒弟都害,世人都说为人师表,又说一日为师者终身为父,而你算什么?你连人都不算!”
小娘子哇哇叫骂,玄直却似乎不仅没有被她骂得更恼,反而被骂得将怒气都收了几分,他静静听着,越听嘴唇便越弯弯翘起,最后竟直接哈哈大笑起来:“骂得好啊,骂得好,连曾经的徒弟都害,我算什么人?我连人都不算,连东西都不算!”
李秀色简直气竭,此人当真是疯了。
玄直却是笑得越发开怀,几乎像是笑出了眼泪,笑得甚至有些咳嗽,边咳边道:“我本也不想杀他,只要他收手便好。可他偏偏那般一根筋,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死也不收手,我能如何?只得成全了我那徒弟的心愿,叫他至死都能当上一个名副其实的好道士,也算是我这个旧师傅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般无情且荒谬之言饶是叫卫祁在听去都生了些怒意,低声道:“那你便叫他死了,为何还要将他炼化成恶僵?你明知道师兄是阴山观大弟子,你明知道……他从小便跟着你,明知道他秉性如何……也明知……他是个道士!”
玄直眸色黯了一黯,并未回答,只在沉默一瞬后,掏了掏耳朵:“……你废话太多了。”
语毕,他忽而眯了眯眼,低头稍稍一吹黑哨,便听得“啪!”、“啪!”两声,奇星八卦阵的千百银丝竟接二连三断开,众道士一时又有些站立不稳,道灵也吃力道:“怎、怎的回事!为何还是压、压不住?!”
卫祁在面色一变,以左手在右手手腕上重重一压,拂尘用力一顿,沉声道:“断了便再绑!切不可叫阵破了!”
“是!”
众道再次飞速旋转开来,连同内圈的顾隽与乔吟也当即又投入进去,顾大公子此刻再顾不上吐,忍着反胃高举手中豪笔,一面念咒,一面飞速在阵内的符箓咒纹上一遍又一遍加深巩固。
玄直此刻神态悠闲得宛若看一场热闹:“就这几只畜生,都叫你们这般难缠,这么些年了,阴山观教出的弟子,当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卫祁在眉头紧皱,一面运阵,一面于心中暗暗思衬:师尊特意留下破解之阵,阵力本不应如此之弱,此刻阵圈却俨然岌岌可危……缘何会如此?
旋转飞走之际,他目光落在玄直胸前黑哨之处,今夜玄直所吹哨音又与之前所听过的那些截然不同,想来应当是这段时间玄直新练就的操控之音,能在短短时日内修得新一□□纵凶僵之术,可见这个师叔已然将那些禁术邪道练至了什么地步。
师尊留下的奇星八卦袭凶阵断然可以对付凶僵,可一旦有玄直在旁以哨音不断激化,又因圆月之夜阴气照耀,使凶僵体内僵气时刻踊跃,甚至不断叠加膨大,这才导致阵法也几乎难以压制。
——若想立阵,还需先拿下玄直!
思及此,他目光一凛,低声道:“世子!”
颜元今知卫祁在心中所想,并未搭理他,他闭了闭眼,眼底的颜色才稍稍压下去一些。方才听那死瘸子说了太多废话,此刻着实也有些不耐烦,眉头一挑,抬剑便朝高石上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