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这份沉重的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將来若有人提起黄泉宗趁人之危，这份骂名，便由他这个宗主来一力承担。

其实，陈业早就想过將六道轮迴的规矩传遍天下。只是各大宗门各有疆域，庇护一方，黄泉宗的规矩终究不能强行管到別人的头上。以至於如今北疆之地已慢慢普及善恶有报的观念，而其他地方依旧如故。

云麓仙宗此事，虽然行的是趁人之危的手段，但既然曲衡已经做了决定，那便索性將西境也一併纳入黄泉宗的规矩之中。

至於旁人会如何评说，陈业也並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真仙下凡，天下大乱，局势比当年十八魔尊纵横之时更加严峻。在这种时候，哪里还有余暇去讲究那么多的君子风度。先熬过这场足以倾覆凡间的浩劫，再说其他的道理吧。

虽然定下了心思，但陈业心中仍有疑惑，他再次开口问道：“覆海大圣要我宗的香火之力何用？还要搭上一尊香火神只，恐怕不是为了施展什么一般的神通秘术。你可有打听到其中的细节？”

曲衡点了点头：“你养的那只黑旋风，正好颇得覆海大圣的喜爱。这点东西，倒是打听得清楚。他想要用黄泉宗的香火，为他的四个儿子重塑金身。”

陈业那对巨大的金色竖瞳猛地收缩，他陷入了沉思，低声道：“这不太可能。覆海大圣的四个儿子早就死得透了，连神魂都已彻底消散，只剩下四颗蛟珠————”

当初在归墟大门之外，正是他取下了那四条蛟龙的蛟珠，又將它们的尸骸重新安葬，这才让覆海大圣对他另眼相看。

那四颗蛟珠与他相伴了很长时间，陈业可以万分肯定，蛟珠之上，並无任何神魂依附。或许珠子本身尚存一点灵性，但那也只是蛟珠自身的灵性，等同於法宝自生的灵韵，绝非是那四位龙子復活的跡象。

以他如今在神魂之道上的造诣，这个判断绝不会出错。

覆海大圣究竟有什么通天手段，竟然能让彻底消亡的龙子死而復生？

但这个问题，曲衡也回答不了。他只能对陈业说：“真仙的手段，我等凡人自然无从揣测。但想来，这位覆海大圣，还不至於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我们。”

这话倒是不错，真仙的通天手段，还轮不到他一个凡间修士去评判。

“既然师祖已经想好了，”陈业那庞大的龙首微微低下，表示顺从，“那便一切由师祖安排。”

曲衡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陈业的首肯。

他这位徒孙虽然时常有妇人之仁，但从来不是个拎不清的傻子，不会在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上与他爭吵不休。

虽然此事带著几分先斩后奏的意味，但陈业能如此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也让曲衡感觉老怀安慰。

“黄泉宗这边你不用担心，”曲衡说道，“我会处理好香火献祭之后引发的各种麻烦，北疆各路城隍，我也镇压得住。倒是你，覆海大圣给你的这场试炼，可有什么心得了？”

提起此事，陈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得意：“当然有所得。我之前的猜测应该没错，以覆海大圣的性子，他的试炼不会太过弯弯绕绕。他让我无时无刻都身处海中”，最终的目標，无非就是想让我变得更像一条真正的龙而已。我如今，已经逐渐明白何谓真龙了，或许等我抵达西海的尽头，便能彻底参悟其中的奥秘。”

这些日子以来，陈业完全以龙的形態生活著。吃在海里，睡在海里，不与人言，不与人交，只是遵循著蛟龙的本能去行动，去感知。这种感受，与做人时果然截然不同。

覆海大圣让他困於无边无际的“海中”，陈业起初无所適从，如今却已慢慢能够分辨出这真实的大海与那片虚假之海的细微差別。

他觉得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对的。或许等到某一天，他能彻底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差异时，就能真正破解覆海大圣设下的谜题。

“如此便好。”曲衡的神情缓和了些，“你好好修行，黄泉宗有我看管，不用费心。”

“多谢师祖。”

两人就此別过。曲衡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深海的黑暗中。陈业也不再停留，他扭动著那巨大的龙躯，甩动有力的尾鰭，继续朝著西海的尽头游去。

只是，他刚游出去不远，之前那些被他龙威惊走的鱼群便又重新聚集成团，奋力地摆动著尾巴，紧紧跟隨在他的身后。

最近这些日子，陈业已经习惯了这种异象。

这些鱼群明明是蛟龙的食粮，但总有无数的鱼儿愿意亲近他这位海中的霸主，甚至不惜將自己送到他的嘴边。

起初，陈业饿了的时候，便也只是张开巨口，將这些主动送上门的鱼儿吞下。但即便他吃掉一些，也只是將鱼群嚇跑一小会儿，没过多久，这些鱼儿便会再次追赶上来。

仿佛他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些海鱼拼上性命也要追隨。

时间一长，陈业也就不再吃这些鱼了。他甚至会有意地放慢速度，好让身后那片五光十色的鱼群能够跟上。

久而久之，这支追隨他的鱼群越来越壮大。每一条鱼，仿佛都受到了他身上蛟龙气息的无形刺激，鳞片的顏色变得愈发艷丽，游动的速度也比同类更快。

陈业甚至慢慢感应到，这些鱼儿变得更加聪明了。

从一开始的只凭本能追逐，到现在，它们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著陈业。

试著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甚至有些胆大的，会轻轻擦过他冰冷的鳞片，在他颈后的鬃毛之间灵巧地穿梭嬉戏。

陈业对此很感兴趣。他也想看看，这些追隨自己的鱼儿，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会不会，在这成千上万的追隨者中，也能诞生出一条天赋异稟的小鱼，最终挣脱凡俗的桎梏，进化成真正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