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片刻,扶苏见父皇还在往上走着,便咬牙跟上。
登山的路是越高越陡。
路总要一步步的走。
最后一段路走得尤其慢,扶苏甚至能够看到始皇帝的双腿还在颤抖,此刻看不到始皇帝是什么眼神,站在后方也看不到始皇帝的神。
那表情与眼神多半是坚定的。
直到最后几个石阶,始皇帝双手撑着木杖,迈腿往前挪了一步,而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直到站在了山顶的平台上。
东方的天际已有了些许微白,扶苏咬着牙登上山顶,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大口的呼吸着空气。
从昨天启程登山,到了山顶之时天又亮了。
侧面看去,父皇已站在了一处祭台前。
这里是泰山的山顶,也就是以后的玉皇顶。
露水让泰山的山顶湿漉漉的,远远望去,云雾缭绕的山脉向东看不到尽头,白霜落满松林,云层遮盖在山峦之间。
此处的祭台建设的很高很大,青玉简与金绳就摆放在祭台的案前。
寻常人是不能看封禅礼的,甲士们退下了高台,只留下了三个穿着黑衣的内侍。
扶苏又见到了玉牌上所写的小篆文字,“天子臣政敢告于昊天上帝。”
直到东方的天际有朝阳出现,阳光照在这片山顶,始皇帝开始了封禅之礼。
青烟从祭坛升腾而起,时隔八百年,终于又有人祭天,告知天命。
岗岩为底的祭坛,放满了帛书与玉册,用黑陶瘗罐以及五色土告知上苍,六国之土都已归一统,封禅的金绳牢牢系在了这泰山之顶。
扶苏想到了始皇帝的结局,自泰山封禅开始,始皇帝的人生就剩下了十二年。
如今看来,并没有在始皇帝的身上看到什么异常,但扶苏希望尽可能的希望这位始皇帝能够活得更久。
见父皇肃穆站在祭台前,时辰一刻又一刻的过去。
接近午时,扶苏才见到后继爬上来的丞相李斯与张苍,以及文武群臣。
扶苏背过身,不去看正肃穆面对祭台的父皇,而看向山道上,群臣已见到了顶上的青烟升腾而起,群臣拜倒在地,就连淳于越为首的齐鲁博士们,也都惶恐地拜倒在地。
直到黄昏时分,始皇帝的祭天仪式才结束。
扶苏与王贲正在看着登山的地图,之后丞相也凑了上来,三人给泰山的登山道路起着名字。
譬如说扶苏给这里起了一个名字,比如说山顶就叫作玉皇顶。
不过这个名字很快就被李斯否了,李斯觉得应该叫皇帝顶更合适。
王贲又否决了李斯的想法。
一番争论之后,李斯与王贲都接受了玉皇顶的称呼。
之后,三人给一路走上来的路取名字,譬如说中禅台,云步桥。
待始皇帝走下祭台,三人齐齐行礼。
下山的路好走了许多,等下山时见到丞相李斯与公子将松林所在的祭台赐名中禅台,张苍等人这才知道,公子扶苏在泰山顶上观礼。
从原则上来说,他们这些群臣是不能观封禅礼的,包括公子扶苏,这是封禅礼的禁忌。
大抵是为了维持封禅的神秘以及保密。
既然公子扶苏在祭台边看到了封禅礼,也足以说明始皇帝有多么看重这个儿子,已有人议论,这一次封禅之后,始皇帝会不会给公子扶苏封太子。
始皇帝的诸多孩子中,唯有公子扶苏的能力与品德最适宜成为太子,其余子嗣都不合适。
张苍再一次确认了心中所想,公子扶苏就是始皇帝最疼爱的孩子。
深夜时分,始皇帝才到了山下,扶苏也回到了家中,见到了坐在案前正整理着衣裳的妻子,以及睡在摇篮中的孩子。
“公子!”
扶苏道:“有吃的吗?饿了。”
闻言,还在一旁靠着墙边昏睡的田安与王家婆婆忙应声起身,两人脚步匆匆地去准备吃食。
不多时,一碗热乎的面条就端了上来,还有一盘肉。
见丈夫大口吃着面条,王棠儿又给丈夫盛了一碗汤,担心丈夫噎着,低声道:“泰山一定很难登。”
扶苏道:“是啊,太不容易了。”
公子回来了之后,夫人就能早早睡下了。
本就是深夜,待夫人睡下之后,天也快要亮了,扶苏小睡了片刻,便醒了。
屋外,田安正在整理着柴,他道:“公子,天色还早。”
扶苏道:“我出来坐会儿,吹吹风。”
田安依旧收拾着柴,他道:“公子登山的这两天,夫人天天抱着孩子站在山下,望着山顶。”
棠儿自小就在关中长大,她没见过泰山有多高,自然会担忧。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
这个时节的早晨,泰山脚下还很冷。
扶苏道:“这个时节的关中应该快下雪了吧?”
田安回道:“昨天送来了消息,说是燕地已下了大雪。”
记得是关中夏收时节出来的,到泰山眼看就要入冬了。
余下的两天所有人的都在休息,多数人的双脚都酸痛得不能下地,缓了两天才恢复。
也就在这天,始皇帝下达了一道冰冷的诏命,毁齐鲁八祠,颁《毁祠诏》。
得知消息的齐鲁博士纷纷跪在始皇帝的车驾外,乞求始皇帝收回诏命。
但始皇帝没有回应他们,只保留了地主祠,祭祀泰山梁父。
确保帝王封禅成为唯一权威的天地沟通仪式。
李斯再一次向齐鲁人士,展现了他强横的政治手腕,以及那冷酷秦律,强硬地要剥夺齐鲁博士的宗祀话语权。
齐地人士曾主张恢复分封制,这件事李斯一直都记着。
泰山封禅之后,李斯奉始皇帝诏命,在齐地推行陵水经地,除疑定法。
即以国家工程的名号,来替代地方的宗祀体系。
实则,李斯所做的这些,就是为了加强郡县制在人心上的统治。
简而言之,扶苏所理解的李斯的政治目的,是加强以吏为师,以法为本。
让齐地之人信秦法,不要被宗祠规矩限制生产。
大抵就是,实行的是政治的实用主义。
对他们而言,大抵是一种很严酷的集权。
扶苏望着跪在始皇帝车驾前的上百齐鲁博士,以及后方更多的齐鲁学子。
扶苏心中也明白了,李斯终究是李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