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清的话语相当直白。

“没有没有。”希帕蒂亚连连摆手，“我对新时代的人没有什么兴趣，公元人暂时还没有看上对眼的，他们都嫌我未婚有娃。”

好一个未婚有娃，还惦记罗辑小两口的儿子呢？

“那你的孩子呢？”

“还在冬眠呢……他有些特殊，我打算在这里多工作一些时间，攒一些钱，等他解冻了之后汇到他的账户上。”希帕蒂亚腼腆的笑了笑。

罗清挥挥手，让她走了。

“你认得她？”丁仪很敏感的注意到了这一点。

“嗯嗯，认得，是eto的成员，但没有做过什么恶事。”

“喔～”丁仪咂了咂嘴。

罗清主动起身，在丁仪那一句句“使不得，使不得～”的惊呼中，给他和维德都倒满了啤酒。

“维德局长，你是197年解冻的，而且当时是作为官方冬眠者冬眠的，怎么三年下去，你这么拮据了？联合政府没有管你吗？还有你的资产，不都应该在冬眠者法案的保护下留存下来了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前面甚少提及，但实际上维德与罗清十分相熟，一方面是因为维德作为最初几百名面壁者竞选人之一，罗清特意了解过他。另一方面则是罗清成为面壁者之后，在面壁计划的前几年进行周年述职的时候，维德作为面壁计划委员会的人，也全程旁听了罗清的述职，因此，无论是公开的还是私下的，两人都有过多次交流。

维德把杯子里的仿制德国啤酒一饮而尽，干枯的脸色上多了一抹血色，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这和联合政府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的个人资产刚解冻时，在180多年的时间里利滚利，总资产有好几千万，但是当时遭遇了针对冬眠者的电信诈骗……他们骗我说可以通过投资恒星级战舰建设，来成为恒星级战舰的乘员，我当时刚苏醒，脑子也不太清醒，又对现在的太空战舰有着强烈的渴望……然后就被骗了，被骗的基本上倾家荡产——这帮该死的畜牲，他们早就针对我进行了心理研究，针对我的心理弱点进行了骗术，我要找机会弄死他们。”

罗清：“……”

丁仪：“……”

罗清给他又倒满了酒。

丁仪问：“可你是作为pdc的官方人员冬眠的，哪怕是被骗了，联合政府也不应该不管你吧？”

“管了，但钱是追不回来，这个时代的诈骗犯也很聪明，基本上不通过有moss存在的公网进行转账，他们用的是私网……这个时代的人都知道私网都是骗子，但我当时没经验，唉。”

维德叹了口气，又把酒一饮而尽，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红，接着酒劲，他对两人继续说：“联合政府告诉我行星防御理事会的战略情报局早在危机纪元56年就完全取消了，新时代并没有类似的职位，而且哪怕有我这个脱离时代的人也无法继任，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些文职工作，比如当博物馆的馆长什么的。

这些都是很不错的职位，但是我并不愿意，然后婉拒了他们。他们说我一个公元人，如果不经过联合政府帮助的情况下，很难在这个社会立足，我当时不信，果断的辞职了。

然后我流浪了三年，这三年里，我辗转各地，认识到了这个时代许多的局限和弊病，我一直试图在这个新时代做出一些有用的工作，但我没能成功，我在最困难的时候甚至都想到把自己卖到妓院里去了……”

维德说着说着，眼圈有些发红。

给罗清和丁仪听沉默了。

“那个，不至于哈。”丁仪也给维德倒满了酒：“这个时代的基本物资保障还是不错的，对我们这些冬眠者也比较友善，虽然我也才刚醒三天——好吧我确实不太了解这个时代，你的经历吓到我了。”

罗清说：“妓院这个事，我也从善清那里了解了一些，恐龙危机下，这个时代的性观念极其开放，群众性性活动在每个城市都有，甚至都发展出规律了，合欢宗玩的都没那么……但是，维德，你应该不适合吃这口饭。”

罗清看着颓废、脏污，甚至有些臭烘烘的托马斯维德说。

“不，您不知道，我现在的形象对于他们的吸引力是巨大的，时代都是精致的人，他们给我开的价码很高……如果不是我心里还有着一股气，我早就把自己卖进去了。”维德苦笑。

罗清和丁仪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对方的震惊。

第三杯啤酒下肚，维德给自己倒了第4杯、第5杯，一个五升装的扎啤，很快就见底了。

希帕蒂亚又送了些过来。

他的酒量显然不怎么样，这里的啤酒度数很高，而且维德的实力只有后天中期，和路边的大爷大妈是同一个水平，还没有内力这种东西，因此开始变得有些摇摇晃晃。

“罗清教授！丁仪博士！”维德此刻用的还是这俩人的老称呼，他说：“你们不要被这个时代所蒙蔽了，我起先也惊讶于这个时代的美好，但我很快就发现这种美好是流于表面的！”

维德的声音很大，尤其是他嘴里提到了罗清，这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不过罗清此刻有着幻术加持，这一屋子的后天武者倒是看不出来。

此地大多数都是公元人，公元人爱凑热闹的本性，在此刻一览无遗，全都瞅向了这边。

维德恍若未觉，借着酒劲继续说道：

“面壁者，您要知道……我站在这块土地上是人类用鲜血和尊严浇灌起来的，在我的身后，无数公元人的热血，将世界带到了黄金时代，在我的身后，是美利坚，是苏维埃，是法兰西，是英吉利……是无数人在拼斗中凝成，是具有磅礴生命力时代，是一个理性而不放荡的时代。”

罗清隐隐感觉有些不妙。

维德已经把说话的对象，从罗清和丁仪身上转移到了在场其他人的身上，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维德的头脑发热，但精神格外清晰，他继续开口：

“朋友们，你看看我们周围——这些在生育工厂中的新人类，他们用落后和固执来定义我们这些从冻土中醒来的人。他们说我们不懂‘新时代’的恩赐，说我们守着公元时代的破规矩像守着墓碑。他们，他们居然嫌弃不参加他们的imparty”

邻桌的公元人握紧了酒杯，希帕蒂亚擦拭吧台的手顿在半空。

维德猛地站起身，撞翻的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公元人的脸。

“朋友们，你们或许会说：‘维德，时代变了，适应才能活下去。’这话没错，生存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但我要告诉你们，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比适应更重要，那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底线，哪怕是面临三体危机，哪怕是面临恐龙危机，人也应该恪守着底线，人应当有兽性，但不是昂放纵的兽性，人们应该不断的前进，前进，前进，不择手段的前进，而不是不择手段的玩乐！”

迟钝如丁仪，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维德好像有点喝多了。

不知道谁在这个简短的沉默中附和了一句：“是啊。”

“说得好！”

“就是他妈的，我早就看外面的新人不顺眼了，居然想拉着我和妻子参与imparty，该死的家伙。”

维德静静的注视着他们，直到人们重新安静下来，他才用那极富煽动力声音继续说：

“同胞们，所谓的新时代该如何构建？在联合政府以及太阳系舰队那些有识之士的努力下，人类正在一步步发展，但这些有识之士在努力，而那些只知道醉生梦死的民众呢？

这些新人类，就知道蜷缩在地下城里。去进行了一场又一场不知廉耻不知疲惫的imparty吗？公元人们，我们要睁着眼睛看清楚：这个时代的繁华之下，有多少理性正在被狂欢消解？联合政府对此不管不顾，那么我们呢？”

维德的语调渐渐拉高，对众人的称呼一变再变。

“同志们，人类需要重新凝聚人们的共识，我们带着公元时代的记忆醒来，那就是带着属于我们过去的使命，眼前新时代的人们都是被技术冲昏头脑的巨婴，我们要让这个时代意识到，曾经有一群人，在危机纪元的黑暗中，用理性和尊严撑起人类的明天！我们，才是真正拥有着那一批人类精神的人！真正的人！”

啤酒馆的公元人们彻底安静了下来，他们屏息听着，任由维德的声音贯穿他们的耳膜。

“当然，我们也不是为了争取什么，更不是为了得到所谓的优待，也不需要更多的金钱。我们是为了改变当下，是为了我们那个时代的精神而战。我们不是200年前的古代人，我们是新时代的参与者，我们是从来没有屈服过的公元人！”

“我想，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维德的目光扫视了在场所有公元人，语气悲哀而深沉：

“我们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