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臣觉得不该去!”
此话一出,旁余各殿纷纷沉默。
青铜巨门后的声音,越发好奇:
“那为何又说要么我亲自去呢?既是如此,不该连我去了也只作笑话吗?”
那偏殿中人愈发犹豫,低声道:
“因我等前往是『下乘』,君上亲往,虽仍算不得『上乘』,却已是『中策』——此举意在表明我方心意!毕竟君上此刻,本就不该轻动。”
青铜大门后的昏沉笑声,第一次多了几分快意:
“哈哈哈,卿家与我,默契不减当初啊!只可惜,如今,我的確动不得。”
此话一出,眾人皆是大惊,唯有先前那人眼前一亮道:
“臣,恭贺君上,参悟大道,即將飞升!”
这话说的其余几殿错愕万分,也说的青铜巨门后的声音愈发开心:
“好你个黄门郎啊!果然只有你懂我!嗯,这样吧,我儿,你去,你替我去。於此,卿觉得如何?”
那人当即跪地道:
“太子为国本,是储君,自然可代君上!”
那声音摇头笑道:
“什么国不国的,家国已去,我只是难以动身,故而派了我儿罢了。”
此话一出,各殿都是沉默。
——
西南天幕倒扣之地,那座小小神庙之外。
西南各家仙神已经齐齐杀到。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座破破烂烂的小庙。
“西南大旱的源头就是这个?”
除了这句话外,再无一人开口,但確乎是他们所有人的疑惑。
这完全对不上西南的场面啊!
不说什么重宝出世,大能道场,你再不济也该宝光琉璃,气象万千啊!
怎么能是一座又小又破的庙来著?
半响后,便有人小声道:
“咱是不是中了人家声东击西的损招儿了?”
“要不.哪个下去瞅哈子嘛?”
“边个去啊?”
犹豫半响,终是有人按耐不住,站出道了一声:
“一帮怂包!我去!”
是五连山的丹修,为了这一刻,他可是吃了祖传的金丹。
此丹分外了得,据他父亲说,吃了可让人越境而战!
但缺点就是不持久,所以他等不了。
乾脆第一个下去打头。
如此就算出了岔子,最后没了丹效爭先,也算立了一功,可以有点话语权。
“好,道友威武!”
“道友放心,我等为你助阵!”
看著独自落下去的丹修,老白猿和怡清山祖师都是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他们可是真怕出了意外。
落下去的丹修无比谨慎的靠近了那座小小的神庙。
没有感受到任何压力或是法力的波动。
也没有注意到四周有类似阵法的布置。
这到底是?
心头正奇怪间,他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那座半埋土里的破庙上。
这一瞬间,他突然福灵心至的想道了一点:
『这是谁的庙?』
他下意识顺著杜鳶先前挖开的土道凑过去,视线刚探进庙门的阴影里,浑身的血液就在这一刻骤然僵住。
最先看见的是件素得没半点纹样的衣袍,衣角沾著泥灰却丝毫不显脏乱,反倒平添一丝烟火生气,往上抬眼,才撞进那张脸:眉骨清凌如远山,眼瞳浸墨似寒泉。
明明生得极美,可却冷的只消一眼便知其人永在千里之外。
换作寻常时候,这般绝色足以让任何修士失神,可丹修的瞳孔却在看清的瞬间骤然收缩——不是因为美,是因为熟!
这张脸,他怎么会不熟?
五连山祖师堂外正对著的大瀆边就一直立著一尊神像,自从立起,三千年间香火不断。
凡俗信徒需斋戒三月、徒步百里才能远远望一眼;他们五连山门徒哪怕已入修行,脱离尘世,也还是需要日日向其顶礼膜拜,以示尊崇。这一点五连山上下,无论何人皆是如此!
所以,这张极美的脸,他太熟了!
可此刻,这张只该供在云端、刻在神像上的脸,竟活生生坐在破庙的残垣里,还抬著眼,平静地看向他这个偷摸窥探的不速之客!
是以,剎那之间,他就惊恐万分跌倒而去。
继而做出了一生最大也最快的决断,那就是朝著身后天幕喊道:
“他就在庙中,已然奄奄一息,我已中术,快快落法,以雷霆之势速而討之!”
此话一出,西南各家再不敢耽误丝毫。
无数手段,神通,法宝,宛如雷霆一般先后砸向那座神庙而去。
至於那丹修,则是借著这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心神崩溃的从地上爬起向著远方夺路而逃!
“啊——!啊——!”
什么大业,什么重利,全都被他拋掷脑后了。
方才那惊鸿一瞥间映入眼帘的那张脸,早已在他心底刻下了无解的绝望——他太清楚了,面对那样的存在,自己这群货色连半分抗衡的余地都没有,更遑论是“贏”?
周遭眾人里,眼尖者率先瞥见这诡异的逃窜,刚反应过来欲要出声示警,却已彻底来不及了!
他们方才已將酝酿已久的各路杀招尽数倾泻而出,法宝、剑气、神通各色灵光交织而下,可下一刻,一声冷哼骤然响起:
“聒噪!”
话音落时,一股磅礴到令人窒息的水运於神庙之內骤然勃发,如浪潮般席捲开来。那些凌厉的杀招撞上水运,竟连半分涟漪都未能激起,便尽数被吞噬、消弭得无影无踪!
动手的各家修士更被这股力量的反噬狠狠震中,纷纷捂著胸口脸色惨白如纸的踉蹌著连连倒退,连站都快站不稳。
继而无不大骇的看向神庙:
“是何方高人在此?”
由不得他们不惊恐,因为那甚至不是神通,不是法术,更不是什么法宝,那只是过於磅礴的水运单纯的『吞没』了一切!
素白衣袍从神庙中徐徐走出,其上唯有因为要抱著某个人坐下而染上的泥灰,於此衣袍主人毫不在意。
她只是慍怒的看向了周遭各家。
“竟敢来此聒噪不休,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而当她走出来时,西南各家都是瞬间呆滯。
提前的横渡怎么能是这位?!
道爷怎么能救的是您老人家?!
而若是这位的话,又怎么会仅仅是西南一地受困?
不对,这不对啊!!!
万分惊惧之下,终於是有人再也坚持不住的喊了一句:
“跑啊!!!”
喊声里裹著哭腔,牙齿打颤的声响几乎要盖过话音。
也是隨著这句话出来,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至今的他们,终於是跑了。
谁还记得来时的气势?彼时他们御剑踏风,衣袂翻飞,法宝灵光攒在一起,竟遮住了半片天幕。
那架势真如天上落日般灼热炽盛,仿佛世间再无匹敌之物,誓要把挡路的一切都绝杀乾净。
可此刻呢?
先前的囂张尽数碎成了一地残渣。
有人连法器都顾不上收,手忙脚乱地掐著逃生口诀,却慌得连指诀都捏错。
有人脚下一软,摔在地上又连滚带爬地起来,鞋跑掉了也浑然不觉。
更有甚者,因不敢御风显眼,只能落在地上,慌不择路间踩著同伴的衣角,带著两人一起跌在泥里,却连半句爭执都没有,只顾著互相推搡著往前逃窜。
他们此刻个个脸白如纸,眼神涣散,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无,这般模样,哪还有半分修士的体面。
全如丧家之犬般,夹著尾巴只顾著往安全的地方钻去。
仇家老祖也是如此,诸多虚影早就被嚇的崩散,此刻他本人亦是抱著脑袋朝著一个方向只顾著钻。
不过就在恍惚间,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赫然瞧见那老白猿和怡清山祖师居然已经双双跪伏在神庙之前!
『这是?』
下一刻,反应过来的仇家老祖直接气血翻涌,险些呕血。
卖了他们所有人的不是那头熊,是这两个孙子啊!
可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能是继续咬牙硬冲。却又在某个瞬间猛然撞了个头破血流,头晕眼。
隨之还有一声满是冷冽杀意的:
“竟然还想跑?!”
待到回神,方才看清自己竟是被一道水幕给生生拦下!他急忙左右看去,却又悲哀发现,周遭眾人皆是如此。
他们全都被一道水幕困在了这方寸天地之下!
这让他锤头顿足,悲愤喊道:
“我悔啊!!!”
可下一刻,又意识到了什么的他突然变色的看向了四周,还在疯狂试著破开水幕夺路而逃的眾人。
『威王呢?威王呢!』
“啊——!混帐啊!”
一行三人,一个早早逃了,一个早早投了,就他一个正儿八经的邪魔道傻乎乎的彻底丟在了这儿啊!
『哇』的一声,仇家老祖被生生气的吐了三升血来。
这到底谁是邪魔道啊!
只是不等他万分懊恼,却又听见头顶天幕先后传来几声颤颤巍巍的告罪:
“蝉蜕洞天所属,见过上神!”
“小子代父皇而来,见过上神!”
“移福地所属,拜见上神!”
嗯,蝉蜕洞天,移福地,这可都是真正的大势力啊。
他们怎么也来人了?
仇家老祖惊愕抬头。
那素白衣袍的主人亦是冷眼看来,道了句:
“你们也等著他落难?”
內里杀意之大,远超此前责问他们这群货色。
很显然,多半在那位眼里,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群聒噪的虫子,而这几个,才是真可能成功的。
此话一出,顿时嚇得新来几人落地而拜:
“上神明鑑,某家是担忧宵小惊扰上仙法驾,特意问主公求来翻天印赶来相助啊!”
“上神息怒,小子是代父皇前来问候上仙法体是否无恙,持有国器亦是为防宵小!”
“小妖亦是如此,道家上仙岂是我等敢动?我们来此,只是为了护持我们各家和道家祖庭之谊啊!”
新来的几人也搞不明白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他们明明是来帮忙的,怎么就差点变了贼匪呢?
再就是为何提前横渡的是会是这位?
西南之象固然浩大,可配不上这位的身份啊!
虽然他们当年没人知道最后的结果,可就他们所知,昔年这位不应该是落在道家三十六天之內吗?
怪,怪,怪,诡异之处实在太多。
看著如此几人,刚刚还万分懊悔,羞怒的仇家老祖,却是突然释怀的笑了。
“哈哈哈——!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机会啊!”
是了,是了,其余各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看著他们这群人给自家地界惹事?
不如乘机打杀,一石二鸟!
可怜自己精明一世,居然连这般简单道理都没看明白啊!
只是看明白了又如何呢?
我这被道爷点了名的,根本没得选啊!
颓然之中,仇家老祖一屁股跌坐在地。
继而望向天幕。
『难道我其实就不该贪图快意而入了邪魔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