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戎转身丢下一句话,便大步朝前走去。
王松看着对方的背影,忍不住说道:“大人您果然宅心仁厚,小人佩服。可我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收俸官,根本就没有权利进制珠坊这种重地啊”
沈戎脚步突然一顿,侧头回望身后。
昏暗的码头上,一双恶气满溢的虎眸亮了起来。
王松脸色突然一正,快走几步上前,抬手指着另外一个方向。
“大人,这边请。”
制珠坊位于鲛珠镇东边,从外面看上去是一座占地足有六七亩的两层建筑。
厂区周围没有任何住户,视线开阔,一览无余。
明面上巡逻的护道人就有五六十人之多,分为多个队伍,一刻不停巡查着周围的情况。
这样一处戒备森严的禁地,往日根本没有任何镇民敢靠近。
可今天晚上偏偏就发生了一件邪门的事情,竟然有人单枪匹马,正大光明的闯了进来。
“一个个瞎了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
王松昂首睥睨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黑袍教众,手中举着一枚色泽鲜红如血的鳞片。
“我是县庙派来的收俸官王松,你们郑大人亲口告诉我制珠坊出了问题,所以我今天晚上要亲自进坊内看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问题,能耽误县庙的年收!”
王松祭出了自己的尚方宝剑,可无奈对方根本油盐不进。
领头的黑袍教众虽然面上态度看起来恭敬,但是身体却不挪动分毫。身后的属下更是排成一列,宛如一面黑色墙壁,牢牢挡在王松身前。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把县庙的谕令放在眼里?!”
王松的咆哮声在夜风中传出老远,吸引了几乎所有护道人的目光。
“大人恕罪,我们也是职责所系。如果您一定要入坊查看,必须要有郑大人的陪同。”
面对对方的阻拦,王松的脸色变得铁青难看。
“你确定?”
“确定。”对方不卑不亢道。
“好,很好。”
王松怒急而笑,阴冷的目光挨个从面前众人的脸上扫过。
“我记住你们了,我现在就去找郑庆方,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九鲤县县庙能够代表九鲤老爷的无上意志,还是你们鲛珠镇镇庙的规矩神威更重!”
王松拂袖离开,走出没多远,突然似心有不甘般,回头又看了一眼。
“自己拖延了这么久,应该差不多了”
王松无声的叹了口气,自己竟真的干出了掩护那个毛道命途潜入制珠坊的事情,简直是失心疯了。
可王松也没有办法,他对于沈戎的畏惧已经深入骨髓,如果不配合,恐怕自己现在已经尸首分离了。
“但是如果对方弄出的动静太大,那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难免也会引起郑庆方的怀疑。看来得想个办法,把郑庆方彻底钉死在这件事情上.”
就在王松盘算着该如何将自己从泥潭之中拽出来的时候,沈戎已经顺利进入了制珠坊。
其实对于沈戎如今的实力来说,根本就不用王松站在台前吸引注意力。
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看透了王松的脾性,以及对方县庙收俸官的身份。
只要王松漏了头,那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把自己摘干净。
如此以来,沈戎才能确保李家村的安全,不至于被自己所牵连。
随便找了个落单的教众掰断脑袋。
沈戎换上了对方的黑袍,手里提着一盏鱼灯,躲在二楼的一个阴暗处。
坊外夜色如墨,内里灯火通明。
从高处俯瞰而下,只见偌大的工坊内,足足数百个木质工作台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彼此之间相隔一米距离。
每个工作台前都端坐着一个疲倦的身影,双手掌心中托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
“鲤跃九章飨食规,第一句,念!”
工作台前方,一身身形魁梧的黑袍教众大声吼道。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数百名制珠工人开始齐声诵念一段截然不同的飨食规。
“九鲤老爷法驾在上,信徒在此发愿七请。一请用我五分穷命奉老爷”
汇聚的人声如惊涛翻涌,沈戎的眼中看见密密麻麻的神道气数升腾而起。
“二请抽我梁柱骨,铸您龙宫柱”
“三请剐我心头油,亮您沧海珠”
工人们用右手捶击着自己的心口,苍白的面容顿时胀红,似有鲜血要从毛孔之中喷溅而出。
“四请五脏震震饲珠魄,五请六腑战战献珠魂!”
整齐划一的脚步剁击着地面,仿佛在向那高高在上的神祇磕头叩首。
“六请恕我今生罪,七请解我来世愁”
工人们以额抵珠,脸上的血色竟宛如活物一般,朝着珠身内钻入。
“珠是我的奉神钱,珠是我的拜神心。九鲤老爷见珠喜,赐我百年常欢愉。”
浩荡的人声撞向厂房的屋顶,梁上悬挂的红鲤神幡不断摆荡。
沈戎舔了舔自己因心火燃烧而干裂的嘴唇,目光看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制珠工人。
只见他此刻气若游丝,浑身血肉干瘪,双手宛如枯枝,一双透着死寂的眼睛盯着掌心之中的九鲤海珠。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他整个人宛如疯魔,口中呓语不断。
倏然,他额角爆出青黑血管,溢出的汗浆将头发黏在额头上,海珠的表面倒映出他颤栗抖动的瞳孔。
“怎么会少一圈,怎么可能”
深陷恐惧之中的他似脱力一般,再也捧不起那颗蕴藏着血丝的珠子。
海珠滚落木台,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可落在他的耳中,却宛如雷霆炸开,整个人猛的朝前扑去,奋力抓向滚动的九鲤海珠。
就在这时,两根手指突然从天而降,先他一步捏起了海珠。
工人抬起眼睛,绝望的看着出现在自己身前的黑袍监工。
提灯中的火光洒在他的脸上,却照不出半点活人的模样。
“血纹没缠满五圈,不够圆满。按照飨食规,你得再重新制作一颗。”
监工钳起宝珠仔细查验,轻描淡写说出了最后的判决。
工人闻言身躯一阵摇晃,下一刻便扑倒在工作台上,陷入了昏迷之中,又或者已经如他发出的宏愿,前往了无忧的来世。
月色从高处的铁窗漏下,数百粒新珠在清辉之中流转着血光。
墙壁上映满了佝偻的人影,工人一动不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埋着头等待着他人宣判自己的命运。
目睹完这邪异血腥的一幕,沈戎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厂房中央一尊耸立的九鲤神像。
神祇在九鲤海珠迸发的璀璨中咧开了嘴,一身的鳞片像是沾满了油腻的光。
铮!
纵野刀终于出鞘,落入了沈戎的掌心之中。
灰白的线条在身后勾勒,暗黄的虎眸深处,杀气早已经炽烈如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