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曾孙早忘却他了。
想到自己將闭目於棺之中,四周冰冷死寂,无法再思,百载修为隨风逝去,一缕孤魂飘荡无踪,便有一股深彻骨髓的恐惧骤然涌起。
如同刺骨寒流,直贯脑髓。
老头受不得。
绝对受不得。
他必须得拿到东西,求得正道,法以点星。
老者再次摩掌中三界碑,许是心绪烦乱,亦或年事已高,只觉喉间一阵乾涩发紧。
他早已离了茶铺,不便討水,便环顾四周寻觅。
不多时,一条平缓的河流映入眼帘。
他至河边,屈身掬起一捧凉水饮下,喉中焦渴稍解,这才凝神望向水面。
水中倒影纤毫毕现:
鬢角染霜,眼角密布沟壑,皮肤上褐斑深烙。
这面容似曾相识。
老者恍惚忆起年少时仿佛见过这般垂暮之人,可岁月渺远,早已模糊不清。
正待起身之际,他忽见水影中多出异物。
倒影背后,赫然探出一颗驴头。
那驴首枯稿歪斜,空洞眼窝直勾勾盯著他。
老者周身血液骤然冻结,猛一回头。
身后却空空荡荡,唯余寂寥野风。
莫非眼了?
恰在此刻,低沉男声如冰锥刺入耳膜:
“你把大兴的事,捅给草原了?”
老者瞬间如坠万丈冰窟。
老头本能地就要向前逃窜,可即刻,一只冰冷的手重重压住了他的肩头。
“无论你如何行事,都不该將此情通报予草原。那群人是饿狼,只食血肉腥气,稍有一丝跡象,便会蜂拥而至。”
流水声在老头背后轻起涟漪,驴子头自河中悄然探出身躯。
浑身滴水不沾,语气仍是平淡柔和,低声道:
“你如何得知此事?莫非糜音夫人告密?”
“夫人虽同你一般垂垂老矣,寿元无多,却深知何事当为、何事当讳,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驴子头略带惋惜,“可惜你不明白。”
“贱妇!”老头嘶声厉啸,既已被擒,岂肯束手待毙?
他猛地回身,自怀间抽出一根细线,对准后方狠厉一掷!
驴子头竟纹丝不动,任由细线穿透身躯线影划过之处,仅余一滴猩红,切口渗出清透水液,仿若无阻。
而驴子头背后的树木也被线条划过,这是挨个侧倒,砸在地面之上,扬起高耸尘烟。
“身化术!”
老头直勾勾盯住驴子头,眼中掠过一丝贪婪。
这正是他渴求已久的法门。
以身化烈,延寿数十年!
那么多人都学得了,不成点星也学得了,为何他学不得?
为何他得不到这寿元?!
这思绪才刚从脑海当中闪过,老头忽然觉得自己肩膀处一痛。
侧头一警,方才被驴子头触碰的肩膀已悄然变得焦黑。
仿佛鲜血从肉中尽数流失。
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涌向脑海,刺痛得他张大嘴巴,喉咙里只发出无声的哀豪。
“曾几何时杀夺寿之人的豪侠,没想到最终也变成了这般模样。”
驴子头深深感慨道。
谁?他说的是谁?
老头耳听著,脑海当中不由得浮现出来了源自於许久之前的往事。
他想起了许久之前,他还意气风发时,也是大兴刚成立没多久时。
前朝尚有遗毒,横贯整个天下。
有日他过一户村子,村中孩童总是消失,经过细查才发现,竟是村中有一老人为了延年益寿,
將孩儿抓去,夺灵食血,將肉水煮,认为这样能得了寿命。
他杀了那老人。
此刻的老头才忽然想,自己当时在水面当中看到的人究竟是谁。
那苍老的面孔同自己曾经杀死的老人几乎一模一样。
疼痛感已经彻底麻木了脑子,老头最后还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全身漆黑,化为一整块木炭。
驴子头轻轻一推,木炭应声倾倒,碎成一地粉。
他略作整理,从袖口取出手帕,拭净指尖污渍。
將军府所为皆系大兴,纵容手下作恶、收纳顽徒亦可,但若伤损大兴根本该杀之人自当诛之。
老头虽死,后患犹存。
他已將事告诉草原。依草原人的性子,必会生事。
如此是否需该派人去青泥洼守著?
派谁去?
驴子头忽忆起京城那个书生他好像挺適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