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军去了趟厕所,又在车厢连接处抽完一根烟,才慢悠悠踱回铺位。
那个姑娘已经躺在上铺了,她盖著床铺上绿色被,蓝色的外套已经解开领扣,露出白色衬衫领口,双目微闭,呼吸匀净,瞧著像是睡著了,在摇晃的车厢里透著股格外沉静的气息。
陈军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在自己的下铺坐下。
百无聊赖间,他从兜里摸出干爷给的那根金刚藤。
深褐色的藤身布满凸起的结节,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指尖捻著藤条转了两圈,他的思绪又飘回了京城那位 “长辈” 身上。
加上最近山里人来人往越发杂乱,干爷临行前那句句沉甸甸的嘱咐,陈军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被困在熟悉的 “新手村” 许久,终於要推开那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门了。
只是门后是坦途还是迷雾,他一时半会儿还看不清。
车厢外的风卷著雪粒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和著铁轨 “哐当” 的节奏,倒让这方寸空间里的沉默更显悠长。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 ——”
一声激昂的高呼像惊雷般在车厢那头炸响,紧接著,更多高涨的附和声浪翻涌过来。
过道里很快出现了一道道身著军装的身影,有男有女,年纪瞧著都不超过十八岁。
他们脸上泛著亢奋的潮红,眼神里却透著近乎朝圣般的狂热,每人手中都紧紧攥著一本红宝书,塑料封皮在昏暗的车厢灯光下泛著油亮的光。
领头的少年率先撞开连接处的门,把红皮语录本举过头顶,粗糲的嗓音像砂纸擦过铁皮:
“无產阶级革命派同志们 ——”
“万岁!万万岁!”
身后几人立刻齐声应和,红宝书在手里挥得猎猎作响,塑料封皮碰撞著发出杂乱的脆响。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少年猛地踏上座椅,军绿色的裤脚沾著泥点,却不妨碍他梗著脖子嘶吼,唾沫星子隨著话音溅在对面乘客的蓝布褂子上。
有人下意识缩了缩肩,被他瞪见,立刻把红宝书往那人眼前一戳:
“革命群眾要站稳立场!低头就是投降!”
“对!投降可耻!”
旁边扎羊角辫的姑娘跟著喊,嗓音还带著没褪的童音,却学得有模有样,红宝书的边角被她攥得发皱。
车厢里的灯光晃了晃,映著他们涨红的脸,有人慌忙举起手里的语录本跟著喊,有人把头埋进臂弯里,车轮撞击铁轨的 “哐当” 声,竟盖不过这此起彼伏的口號,像无数根针,扎得空气都紧绷起来。
“我们要將无產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少年跳下座椅,踩著满地雪水的地板,红宝书 “啪” 地拍在过道小桌板上,震得搪瓷缸里的水晃出了圈。
“同志们暂时解散!这里是臥铺车厢,空座多,都养足精神 —— 等咱们到了天安门广场,定要让伟大领袖听见咱们最洪亮的吶喊!” 领头的红卫兵挥著红宝书喊完,目光扫过车厢,突然定格在陈军身上。
“你,就是你,起来!” 一道蛮横的声音砸过来,“把下铺让出来,能多坐几个人!”
陈军抬头,看著门口那三四个红袖章,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应声,也没动地方。
“跟你说话呢,聋了?!”
旁边一个瘦高个红卫兵不耐烦了,攥著拳头就衝过来要拽陈军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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