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行舟把茶缸子重重地墩在桌上,水都溅了出来。
“刚才,华机厂打电话来,说我们上次送去的那批钢管有质量问题。”
“单方面取消了后面所有的订单!”
“我打听过了,他们转头就把单子给了腾达厂!”
“还有!聚能机械厂更不是东西!”
“他们把我们上个月送去的一批齿轮全给退回来了!
“说我们精度不达標!”
朱行舟气得眼睛都红了。
“放他娘的屁!那批齿轮是我亲手检验的,精度绝对没问题!他们就是找藉口!”
“我托人问了,聚能机械厂的新订单,给了一个小厂子。”
“那厂子的老板,是市里周书记的小舅子!”
一个,是老对手的恶意竞爭。
另一个,是赤裸裸的关係户截胡。
这两记重拳,直接打在了东南重机厂的命门上。
本就岌岌可危的资金炼,瞬间绷紧到了极限。
纪明川终於停下了笔,他抬起头,脸上没有朱行舟预想中的愤怒或者惊慌,平静得有些可怕。
“我知道了。”
商场如战场,从来不是请客吃饭。
朱行舟看著纪明川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厂长!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
“急有用吗?”纪明川反问,“急,订单能自己飞回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一个小工人探进头来,气喘吁吁。
“厂长,朱工……楼下,市里的张领导来了,还带了个西装革履的大老板,点名要见你。”
朱行舟心里咯噔一下。
张领导?
明溪市的二把手,主管工业。
他来干什么?
……
两人来到楼下车间时,气氛已经有些不对劲了。
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穿著高级西装的中年男人。
正站在一台旧车床前,对著围拢过来的工人们高谈阔论。
他身边,站著一个略微发福的干部,正是张领导。
“各位师傅,大家辛苦了!”
那个被称作“陈老板”的男人,声音洪亮,派头十足。
“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万里,是做外贸生意的。”
“东南重机厂的困境,张领导都跟我说了。”
“我很痛心啊!这么好的一个厂子,这么多优秀的工人师傅,怎么能就这么垮掉呢?”
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说得几个老师傅都有些动容。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帮大家一把!”
陈老板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我准备,个人出资,把这个厂子承包下来!成立一个新的公司!”
“我向大家保证!”
“只要我陈万里接手,所有人的岗位不变,工资,每人每月,再涨五十块!”
一个月涨五十块!
要知道,现在厂里工人的平均工资,也才一百出头。
这一下就涨了將近一半!
马师傅等几个老工人面面相覷,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意动。
站在一旁的张领导,满意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官方式的口吻补充道。
“同志们,陈老板是咱们市里好不容易请来的优秀企业家,有实力,有魄力。”
“他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是大家的福气,也是我们明溪市的福气啊!”
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甚至都没有先找厂长,而是直接来车间煽动工人,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涨工资?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工人们回头一看,纷纷让开一条路。
纪明川双手插兜,慢慢地走了过来,眼神轻蔑地扫过那个陈老板。
“陈老板是吧?画这么大一张饼,也不怕把自个儿给噎死?”
陈万里脸色一沉,没想到这个毛头小子敢当眾呛他。
张领导皱起了眉头,不悦地说道:
“纪明川同志,怎么跟陈老板说话的?这是市里给你找来的救星!”
“救星?”
纪明川笑了。
“张领导,我读书少,你可別骗我。”
“他这哪是来承包的?分明是看我们厂子快不行了,想趁火打劫。”
“用几句空头支票,把我们的地皮、设备、还有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一口吞下去!”
“这不叫承包,这叫吞併!玩的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
纪明川的话,又快又狠,像一把刀子,直接捅破了那层温情脉脉的窗户纸。
工人们瞬间清醒过来。
对啊!要是厂子真被他拿走了,到时候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承诺涨工资,万一后面翻脸不认人呢?
陈万里的脸色彻底掛不住了。
“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有数。”
纪明川走到他面前,气场全开,竟比这个久经商场的老油条还要强上几分。
“我东南重机厂,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想承包?可以,拿出你的诚意来。想吞併?不好意思,我纪明川还没死呢!”
“这厂子,我叔叔传给我的,只要我还喘著气,就轮不到外人来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