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
王皇后握著香匙的手顿了顿,却没有起身相迎,依旧闭著眼,一圈圈搅动著香炉里的香灰。
宣文帝迈步而入,將手中的东西丟到她面前的案几上,道:“你告诉朕,这便是你造反的缘由么?”
王皇后这才睁开眼,看到了案几上的物什,正是她掘地三尺、找了许久的遗詔——那封让她为皇帝殉葬的遗詔!
可此刻真见了这“催命符”,她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誚。
“陛下想让我死,我总不能坐以待毙,等著您赐我一条白綾。勾结反贼也好,谋逆也罢,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不得已走的路。”
宣文帝身后的海公公怒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后娘娘身为国母,怎能因一己生死,便行谋逆之事,置江山社稷於不顾?!”
王皇后这才掀起眸子扫了海公公一眼,却看到了对方手里提著的、崭新的兔子灯笼。
白绢糊的灯身,红绳系的提手,灯笼面上绣著的玉兔捣药图案,鲜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灯上跳下来。
她属兔,曾经的青年帝王带她溜出宫玩时,为她买过一盏。她为此高兴了很久。
后来,那盏兔子灯被她踩碎了。
王皇后盯著海公公手里的兔子灯,面目隱隱有几分扭曲。
宣文帝痛心道:“你我夫妻二十载,怎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为何?”王皇后猛地抬眼,声音陡然拔高,恨恨道:“陛下这话不该问臣妾,该问自己!臣妾所为,全都是陛下逼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决绝:“成王败寇,臣妾输了,也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是要敘旧情,臣妾嫌噁心,陛下还是请回罢!”
好半晌,宣文帝才缓缓道:“好,朕便成全你。”
话音落下,他朝旁侧伸出手。
海公公连忙放下兔子灯笼,从小太监那捧著一方雕刻著盘龙纹的玉璽,躬身递到宣文帝面前。
王皇后微微蹙眉,有些困惑地看著他。
只见宣文帝接过玉璽,却没有传唤学士擬文,反而俯身拿起案几上那捲明黄遗詔,指尖轻轻一扯,綾缎完全展开。
詔书上的字跡是宣文帝亲笔,这是王皇后第一次完整看清这封宣告自己死亡的詔书。
可当她的目光扫到詔书末尾时,倏地一愣。
詔书上没有盖御印。
作为皇后,她再明白不过,无御印的詔书便是一纸空文,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这怎么可能?”
王皇后死死盯著那片空白,曾经的恨意与决绝,在这一刻尽数崩塌,只剩下巨大的荒谬感与茫然。
她恐惧了数年、反抗了数年,甚至不惜赌上全族性命,到头来竟发现,自己一直活在一封无效的遗詔阴影里?
“这封遗詔,从擬写之日起,便从未盖过御印。”宣文帝看著她逐渐苍白扭曲的脸,说道。
王皇后对上他的视线,逐渐冷静下来。
没有盖御印又如何?他既已立了詔书,便证明对她早就起了杀心。
倘若他真没有那个心思,早该毁了这封詔书!她没有做错!!
思及此,王皇后的神情愈发冰冷,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了血。
就在御印即將盖下之时,王皇后突然开口:“请陛下废后。”
宣文帝动作一顿,他抬眸看向皇后。
废后意味著不能入皇陵。她死都不想跟他葬在一处。
“修宜,你永远是朕的皇后。”
说完这句,宣文帝当著她的面,將玉璽稳稳地盖在了詔书末尾的空白处。
宣文帝一行人走后,留下了那盏兔子灯。
王皇后伸手提起案几上轻飘飘的灯笼,扯了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下一秒,猛地將其甩到了纱帘上!
灯罩滚落,烛火窜出,瞬间点燃了轻薄的绸缎。
......
这天夜里,坤寧宫的大火映红了半个皇宫。
皇后娘娘自焚了。
在坤寧宫大火后的第二日,国丧钟响,宣文帝於奉明殿驾崩了。
更令人唏嘘的是,宣文帝临终前,强撑著最后一口气,亲手写下了一道罪己詔。
其一,承认了二十年前纵容妖道祸国,导致的药王谷惨案;其二,便是將皇后谋逆的过失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道罪己詔传出,举国震动。
七日后,年仅十三岁的四皇子翟明即位,改年號:永熙。
裴执则奉先帝之命,担任三公之首的太师,总领辅政事宜,掌朝政决策,辅佐新帝稳定朝纲。
当之无愧的帝师。
......
翟吉的死並未在朝堂上掀起太大风波。
然而这天,却有人秘密告发到了裴执面前。
告发者名叫覃杰,是京中出了名的紈絝子弟,因沉迷声色,事发当晚恰好歇在隔壁。
他亲耳听见翟吉屋子里传出惨叫,又亲眼看见萧景渊提著血淋淋的剑出来,回去之后就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后来,覃杰打听到当朝太师裴执跟安国公不合,这才揣著小心思跑到裴府,想著拿这消息换点好处,说不定还能攀附上这位大人物。
裴执当初平反有功,这座府邸是先帝赏赐的,四周的布置都十分雅致,很符合这位当朝少师的气质。
“......太师大人,小的愿对天发誓,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裴执没有穿朝服,一袭月白长衫衬得他宛若謫仙,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我自然是信你的,不过口说无凭,可还有別的实据?”
覃杰连忙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模样有些丑萌的香囊,呈过头顶。
“这是小的从三殿下那找到的,小的已经打探清楚了,此乃安国公的贴身之物!有了它,便能坐实安国公当晚去过皇子府!”
裴执朝他伸手,指尖修长乾净。
覃杰连忙上前,將香囊轻轻放在他掌心。
不知为何,覃杰看著裴执指尖摩挲香囊的模样,竟给人一种如珍似宝的错觉。
覃杰莫名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除了你,还有谁看见了?”
裴执的声音打断了覃杰的思绪,忙答道:“三殿下屋里的侍从、暗卫都被灭口了,那天晚上,整个皇子府就只剩小的一个活口!”
裴执似是欣慰地笑了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