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由平民组成的人群当中,抱著婴孩的妇人终於鬆开了捂住孩子的手。
孩子得以喘息,小脸恋得通红,却並未大哭。
只是睁著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母亲,又望向天空。
妇人瘫坐在地,嘴巴微张,仿佛魂魄也隨著那道白影,一同飞向了不可知的高天。
源为义缓缓直起僵硬的脊背。
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沾著尘土与冷汗。
“非人哉!”他在心里暗暗长嘆。
平忠正也挣扎著爬起,紧隨其后,以额头重重叩地:
“北陆平氏,永世感念神明!神明之威,永镇扶桑!”
他们的声音,隨著老神官低沉暗哑的神曲声將眾人惊醒。
“恭送神明!”
“神明尊驾不朽!”
此起彼伏的送別声浪响起。
而这时,徐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天际尽头。
他踏空而行,脚下是起伏如兽脊的扶桑岛。
葱鬱山林,破败村落,豌蜓海岸皆在身下飞速掠过。
如同展开一幅山水自然画卷。
风声在耳边呼啸,云气被轻易洞穿。
他速度极快,没有丝毫留恋。
属於这片土地的气息,或是潮湿,或是腐朽、血腥,都迅速被高空凛冽的气流衝散。
扶桑,已被远远拋在身后。
化作视野尽头一抹模糊的暗影。
与此同时,平安京的人潮久久未散。
徐澜的身影即便早已看不见,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放鬆。
终於。
年岁不小的源为义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坐在地。
他望著那空无一物的天空,又低头看向地面上那圈狞的裂痕和深坑。
“天神啊—”
老神官依旧高举著那染血的布片,他张开嘴,带著奇异的韵律,开始低声吟诵。
声音起初微弱,渐渐清晰:
“白影裂空,神威如狱”
周围的神官僧侣仿佛被唤醒,纷纷跟著吟诵起来。
这不成调的颂词,却仿佛来自远古的咒言,在晨风中飘荡。
一个新的神话,於此诞生。
消息如同野火,在死寂的平安京內外蔓延。
“天神踏碎皇宫,降临又归去!”
“源氏、平氏皆跪伏,唯神明独尊!”
“八百万神明俯首,翊圣永镇扶桑!”
每一个字眼都带著敬畏。
隨著时间流逝,平安京发生的事情传遍整个扶桑。
无论是街头巷尾还是田间地头,人们都不时谈论著有关徐澜的事情。
一个孩童咿咿呀呀地模仿著老神官曾吟出的神曲:
“白影裂空,神威如狱—””
另一边。
源为义回到重新修的府邸。
他屏退左右,独自走入供奉先祖的残破大殿。
殿內,源氏歷代家督的牌位散落一地。
他沉默地站了很久。
最终,他弯腰,拾起一块最大的空白木牌。
取刀,蘸墨。
手腕沉稳,落笔如铁。
木牌上,赫然出现四个凌厉的大字:
“翊圣之神”。
他將这木牌,郑重地置於最高处。
隨后,他退后三步,整理衣冠,以最庄重的姿態,对著那方新立的木牌,深深跪拜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砖石上。
一座原本应当供奉天照大神的神社里。
老迈的神主颤巍巍地取下天照大神绘像。
他凝视片刻,胃然一嘆。
隨后,他取出一块新削的木牌。
用颤抖却坚定的手,刻下“翊圣”二字,將其置於神台中央。
晨光穿过窗,落在崭新的神牌上,也落在他沟壑纵横,满是敬畏的脸上。
可以说,隨著徐澜征服镇压扶桑,他的身影,便已融入此地,如高天流云般不朽。
徐澜踏空而行,打算返回汴梁。
此刻他的脚下是无垠沧海,前方,是浩渺的归途。
少年速度不减,银白的身影在碧海蓝天之间,化作一道转瞬即逝的流光。
仿佛从未降临,又仿佛无所不在。
而在那片被他踏碎又重塑的土地上。
关於“天神徐澜”的传说,已然深深扎根。
其威名,其神影,其踏空归去的景象—在代代相传的颂词与敬畏中,凝固成永恆。
对此,徐澜自然有所预料。
初春的寒意,如同薄纱般笼罩著官道。
道旁残雪未消,泥泞中已冒出点点倔强的嫩绿,车辙碾过地面,发出“咯咕”轻响。
徐澜抵达陆地后,却並未直接飞过去,而是寻了匹马缓行,一袭白袍在料峭春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掠过沿途村落,低矮的土墙茅屋间,炊烟裊。
几个脸蛋红扑扑的孩童正追逐著一只老黄狗,嬉笑声清脆,刺破清晨的寂静。